雖然是同一幢樓的同一樓層, 但張奶奶家和秦朝焰家戶型不同，面積也大許多。
葉容栩被請進客廳後，坐在沙發旁。
張奶奶去給他和幾位保鏢倒茶, 邊忙活邊回憶說:“小秦小時候啊, 可憐著哩，他那個媽不負責任得很，經常把他扔在家裡不管，自己出去鬼混……”
葉容栩蹙眉聽著, 目光落在桌上一本開啟的相簿上。
正好張奶奶端茶過來, 看到後笑說:“這是家裡的老相簿，昨天孫女來，翻出來看的，你要想看也能看，我記得裡面還有兩張小秦小時候的照片, 都是我女兒早年剛買相機時抓拍的。”
“是嗎？”葉容栩好奇了，拿起相簿翻看。
張奶奶放下茶後，坐在沙發上，也探身幫他找。
沒一會兒，她就翻到一張秦朝焰小時候的照片。
照片中的小男孩黑黑瘦瘦，正踩在凳子上, 伸手從鍋裡拿吃的。他轉頭看向拍照的人, 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眼睛格外黝黑, 因為身體過於瘦，顯得腦袋有點大, 不過從五官看, 是個非常好看的小孩。
“唉, 這是他三歲時的照片，他媽那時不怎麼著家，經常一出去就兩三天不回，偶爾回來，也喝得醉醺醺。孩子有時餓得可憐，多虧我和隔壁他趙嬸發現，經常給他送些吃的……”
張奶奶回憶起過去，忍不住眼角有些溼潤。
葉容栩指尖摸著照片，心中泛起絲絲奇異的感覺，酸酸澀澀。
“他小時候一直這麼瘦？”他縮回指尖，蹙起眉問。
自己都沒察覺聲音有幾分生氣。
“也不是，這孩子好養活著哩，喝水都長個兒，我和他趙嬸天天給他送吃的，沒多久就長高長肉了，我記得還有一張他五歲時的照片……”
張奶奶說著又一陣翻找，很快也找到了，指著照片說:“你看，這張就沒那麼瘦了。”
那是一張五歲小男孩的照片，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藍色小揹帶褲，確實長高了，也白淨許多，五官已經出落得和現在的秦朝焰很像，格外俊秀，輪廓也有一點深。
不過他身上的衣服很舊，白色短袖洗得泛黃，而且不知是在哪打過滾，臉上、衣服上都髒兮兮，沾著泥土和樹葉。
他抿著唇，冷冷看向鏡頭，似乎有種固執和倔強。
但最令葉容栩震驚的，是他脖頸上戴著一個分外眼熟的玉墜。
這個玉墜、這個玉墜跟他出生時，他媽媽送給他的那個刻著小馬的玉墜一模一樣。
他四歲時被人販子拐走過，是秦景旭揹著他逃出來，玉墜也在那時給了秦景旭，直到去年解除婚約後，對方還給他。
聽媽媽說，那個玉墜是她親自設計，專門定製的，只有這一款，五歲的秦朝焰怎麼會有一個同款玉墜？
葉容栩緊緊盯著照片中的秦朝焰，眼神漸漸從震驚變成迷茫。
“這是他五歲時拍的，那天他去山上的樹林裡挖野菜，一天一夜沒回，可把我和他趙嬸嚇壞了，後來聽說那天山上還有人販子，幸虧這小子沒撞上，真是福大命大……”
葉容栩注意力全在照片上，已經聽不見張奶奶說什麼了，直到耳朵捕捉到“人販子”三個字，才終於回神，緊聲問:“人販子？他在山上遇到了人販子？”
張奶奶“啊”一聲，下意識糾正:“錯了，我是說幸虧沒遇到……”
小葉年紀輕輕的，咋耳朵比她還不好使呢？
葉容栩卻語氣急切問:“是沒遇到，還是遇到後又逃出來了？或者是遇見後沒暴露，然後偷偷從人販子手裡救了一個人？”
問完見張奶奶神情一愣一愣，顯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估計也不清楚詳情。
葉容栩“哎”一聲，乾脆改口問:“那是在什麼山？”
“哦，這我記得。”張奶奶一拍腦門說，“就是咱們江城北邊的大林山。那時候大林山荒啊，一到晚上，樹影黑黢黢，嚇人著哩，不像現在……”
葉容栩也跟著回憶起那段模糊得至今想起，都彷彿是夢境的記憶——
他其實不記得那天具體發生了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拐走，以及怎麼被拐走的，只記得自己莫名被關在一個很黑的地方。
甚至被拐這件事，都是後來父母告訴他的。
對四歲，且當時還發著高燒的他來說，大腦沒那麼容易記住事。
那段記憶如今只也剩一些沒頭沒尾的零碎畫面，隱約告訴他曾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他唯一記得的，就是有個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哥哥，揹著他在黑黢黢的樹林裡奔走。
周圍很冷，樹影扭曲恐怖，像巨大的怪獸要將他們吞噬。他緊緊摟著小哥哥的脖頸，淚水直往對方衣領裡掉。
小哥哥一路都在低聲安慰他，哄得他漸漸睡著，忘記害怕。
他一直以為那個人是秦景旭，因為他睡著前把玉墜送給了小哥哥，後來秦景旭拿著那個玉墜。
可現在，他忽然發現，秦朝焰也有一個相同玉的墜。
不，很可能就是同一個。媽媽說，那個玉墜的款式是獨一無二的。
所以當年他的玉墜是給了秦朝焰？救他的人其實是秦朝焰？
葉容栩心中震驚，茫然，困惑，緊接著又喜悅。
原來他和秦朝焰那麼早就認識？原來他們的緣分那麼早就開始了？是秦朝焰救了他？是秦朝焰……
他驀地攥緊手指，心底泛起絲絲縷縷，像蜜一樣甜。
很奇怪，以前知道這個人是秦景旭時，他心裡除了感謝，沒有任何其他感覺。
現在知道可能是秦朝焰，卻又忽然心跳個不停，甚至連唇角什麼時候彎起了，都沒察覺。
可他很快又清醒，想起另一個疑點。
如果當年救他的人是秦朝焰，他也的確把玉墜給了秦朝焰，後來玉墜怎麼又到了秦景旭手裡？
葉容栩神情凝肅，手指又伸出，蔥白指尖碰觸照片上的玉墜，良久，才啞聲問:“張奶奶，秦朝焰脖頸上的這個玉墜……您知道是哪來的嗎？”
他心跳抑制不住有些加快，抬眸看向眼前面容慈祥的老人。
他其實沒抱太大希望，覺得恐怕還得問秦朝焰。畢竟張奶奶只是照顧過秦朝焰一段時間，不一定會注意對方身上的一個墜子。
但意外的是，張奶奶一見玉墜就認出來了，回憶道:“這個玉墜啊，我也不太清楚是哪來的，不過倒是記得這個玉墜後來被他媽媽搶去了。”
“搶去了？”葉容栩愣住。
“是啊。”張奶奶點頭，十分確定。
之所以現在還記得，是因為章芸當時要拿走玉墜，五歲的秦朝焰死死攥著不讓，章芸氣得直接拿棍打了他。
“當時我也在場，趕緊上前攔著，所以記得清楚。”張奶奶繼續回憶，“唉，小秦那孩子也犟，他媽那樣打他，他都不鬆開墜子，也不吭聲，後來手和腿都被打青紫了，看著叫人心疼。不過到底才五歲的孩子，力氣有限，墜子後來還是被他媽拿去了。”
葉容栩越聽越生氣，心中像堵著什麼。
他忽然後悔之前在醫院，只是嚇唬一下章芸，他應該……算了，他又不能真做違法的事。
但章芸實在可惡，哪有這樣的母親？簡直是家暴！虐待兒童！
還有，那個玉墜很可能是他給秦朝焰的，章芸憑什麼搶？就算不是他給的，也不是章芸的。
她搶走秦朝焰的玉墜是想幹嘛？她——
忽然，葉容栩想起後來出現在秦景旭手中的玉墜，難道章芸是把玉墜給了秦景旭？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葉容栩下意識喃喃。
張奶奶以為他問“章芸為什麼要拿走玉墜”，又解釋:“她說那玉墜是小秦偷的，所以打他，讓他交出來。不過我看是她瞎說，小秦那孩子我瞭解，再餓再難，都不會偷拿人家的東西。
“不過那玉墜看起來確實值錢，我估摸啊，是小秦在哪撿的。他媽那會兒又沒個正經工作，還整日出去喝酒鬼混，估計是缺錢，看見玉墜好，想拿去換錢，但小秦不願意，就被打了。”
不……
葉容栩緩緩搖頭，覺得不是這樣。
一定是章芸搶走玉墜，拿去給秦景旭了。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秦朝焰才是她親生兒子，秦景旭是……甚至可以說是她情敵的兒子。
另外不止送玉墜這件事，章芸好像一直對秦景旭不錯，去年不是還幫秦景旭轉走秦朝焰的學籍、戶籍，害秦朝焰差點沒能報名高考嗎？
她一個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甚至可能是第四者、第五者，不對自己的兒子好，反倒對原配的兒子好？這合理嗎？
甚至，她還幫原配的兒子為難自己的親生兒子。
是她心中有愧，尚存良心？
可如果真有良心，當初就不會當第三者，後來更不會又到秦家當保姆，跟秦啟江藕斷絲連。
而且一個有良心的人，會虐待自己兒子？
“不過那件事之後，小章又變好一段時間，她找了個體面的工作，到一個有錢人家當保姆，照顧那家的大少爺。”
“！”是照顧秦景旭。
葉容栩驀地抬起眼，立刻意識到張奶奶說的是章芸在秦家當保姆時，而且是照顧秦景旭。
“那段時間她酒不喝了，也不出去鬼混了，說話都和氣許多，偶爾還給小秦買些衣服和吃的，總算有個當媽的樣子。不像剛搬到院子時，居然把才三歲的孩子扔在家裡不管，我們一開始都以為孩子不是她親生的呢……”
張奶奶還在繼續絮叨。
葉容栩腦中卻“嗡”地一下，定定看著照片，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忽然浮現——
秦朝焰……該不會真不是章芸親生的吧？
至少比起對秦朝焰，章芸明顯對秦景旭更好。
而且張奶奶說的章芸變得像個母親時，不就是她去秦家給秦景旭當保姆那段時間？
當然，也不是沒有保姆對僱主家的孩子好到像對親生孩子。但章芸對親生兒子都不怎麼樣，而且她和秦景旭不是單純的保姆與僱主家孩子的關係。章芸與僱主有染，還生下一個兒子，她和秦景旭的關係應該對立才對。
另外關於玉墜的猜測是真的話，那她在去秦家當保姆前，就對秦景旭很好，幫秦景旭頂替了秦朝焰的功勞。她還幫秦景旭對付自己的兒子……
正常的母親，會這麼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除非有仇，或者不是親生的……
葉容栩起初只是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但現在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他目光落在照片上，沉思片刻，忽然問旁邊的保鏢:“你們覺得，秦朝焰長得和章芸像嗎？”
保鏢們仔細回憶了一下，全都搖頭。
張奶奶也覺得不像，說:“小秦長得像他爸吧？”
她也沒見過秦朝焰的爸長什麼樣。
葉容栩微微搖頭，秦朝焰長得確實有兩分像秦啟江，但也就兩分，沒有更多。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跟章芸也不像。
倒是秦景旭，之前沒想時，還不覺得，現在冒出這個念頭後，他忽然覺得對方那種彎眉細眼的長相，似乎有點像章芸。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便揮之不去。
甚至這個猜測壓過了知道“幼時的救命恩人可能是秦朝焰”帶來的喜悅，但這個猜測又毫無證據。
不，其實很好驗證，只要做親子鑑定就行。
可以先偷偷做，如果他猜錯了，也不妨礙什麼，如果猜對了……
葉容栩微微眯眼，忽然拿起那張照片，問張奶奶:“奶奶，這張照片能暫時送我嗎？”
張奶奶笑吟吟:“行行，另一張你也拿去吧，小秦小時候的照片不多，也就我家還有兩張。”
她當是小情侶間的特別心思，要拿回去當個紀念，忙點頭答應。
葉容栩拿起照片道謝，隨即讓保鏢送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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