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出現一陣嘈雜,議論聲陣陣。接著聲音又漸小，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秦、謝兩家的主要話事人身上。
秦老太太目光太息一般看著秦朝焰，神情歉疚。秦啟江還處在震驚中,似乎沒反應過來。
謝韻明看見鑒定報告,神情卻意外地平靜。
他指尖敲擊桌面，良久，抬眸看向葉容栩，語氣意味不明：“你怎麼證明這四份報告是真的？”
話落，幾乎快癱軟的秦景旭瞬間像抓住救命稻草，慌忙想爬起來吶喊：對，是假的！這些報告都是假的！
可隨即又僵住，不，那就是真的，別人不清楚,可他心知肚明。事實騙不了人，就算現在不承認，只要再做鑑定,還是會被揭穿……
沒用,完了，徹底完了，都怪章芸那個女人。既然換了,為什麼不乾脆徹底一點,帶著秦朝焰遠遠消失？
他眼底怨恨,又閃過惶然和恐懼。
謝韻明此刻擱下檔案，卻道：“檔案是假的。”
秦景旭一僵，機械僵硬地轉頭看向他，似乎不敢相信。
會場瞬間又響起一陣小聲議論,坐在謝韻明身旁的謝繹，神情也從剛開始的震驚，變成此刻弄不清狀況的困惑。
謝韻明卻眼神篤定，目光審視般看向葉容栩。
秦景旭不是韻昭的兒子，這點他很清楚，但這不代表秦朝焰就是。
當年發現秦景旭是個冒牌貨後，為了找到妹妹的真正孩子，他自然懷疑過秦啟江的其他私生子。
他早就抽自己的血，和秦啟江的所有適齡孩子做過鑑定，甚至包括對方的侄子秦景榮，但他們中沒一個跟謝家有親緣關係，包括秦朝焰。
所以，這四份鑑定報告中，至少關於秦朝焰的那兩份是假的。
葉家這個小孩以為拿出兩份假的鑑定報告，就能替這個私生子爭奪他妹妹的東西？
天真！
謝韻明眼底浮現一絲冷笑，轉頭對律師道：“繼續流程。”
在場眾人都愣住，見他神色篤定，一時又狐疑起來。
葉容栩也愣住，剛才他以為謝韻明沒看到證據，才不相信，沒想到現在拿出證據了，對方還不相信。
他這下明白他爸為什麼提到謝韻明就皺眉，說這人很難打交道了。
固執，成見深，又及其相信自己的判斷。
感覺這人應該有點偏執。
葉容栩皺眉，再次打斷：“等等！”他剛想再說什麼，但秦朝焰按住他的手，掌心溫柔有力。
葉容栩一頓，轉頭看他。
秦朝焰緩緩抬眸，看向謝韻明，面無表情：“謝先生，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四份報告是假的？”
謝韻明此前從沒將他放在眼裡，此刻見他居然不卑不吭，目光直視自己，甚至帶著幾分冷然與挑釁。
他忽然有些被激怒，尤其想到眼前這人還是秦啟江的私生子。
一個私生子，也敢這麼光明正大。
他冷笑一聲，道：“證據？不巧，我在多年前跟你做過鑑定，你我沒有親緣關係。”
言下之意，葉容栩拿出的鑑定報告是假的。
秦朝焰聞言蹙眉，確實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
葉容栩也愣住，隨即覺得這個謝韻明說話太討人厭了，真想跟秦朝焰說：這個舅舅不要算了。
但不說清楚，難道讓秦景旭白佔便宜，秦朝焰反被他們害去蹲局子？
葉容栩當即反嗆：“是嗎？但秦朝焰和謝宇的報告也是真的，沒有任何人為干涉，不信你可以重新鑑定。”
謝韻明見他竟然敢主動提重新鑑定，且語氣自信，不由微皺眉，又仔細打量他，似乎要在他神情中找到一絲說謊的痕跡。
但葉容栩神情坦然，聲音繼續：“當然，如果謝宇也跟謝家沒關係，不是小華阿姨的親生兒子的話，那秦朝焰確實也不是昭姨的兒子。”
但這不可能，謝宇和謝繹長得很像，並且他們兄弟都遺傳了來自母親謝韻華的長相，不可能不是親生。
而謝韻華和謝韻昭兩姐妹是雙胞胎，容貌相似程度，更不用說。
另外醫院弄錯的可能性也不大，秦景旭的樣本是第二天才送去，那時秦朝焰的鑑定結果已經出來了，不存在弄混兩人樣本的情況。
其實葉容栩仔細回憶，覺得秦朝焰的樣貌應該有點像謝家奶奶，也就是秦朝焰的外婆。而謝韻昭姐妹的樣貌，則更多遺傳自她們的父親，也就是秦朝焰的外公。
這大約是隔代遺傳，所以不細看秦朝焰，很難從他的外貌聯想到謝韻昭。
而謝家老兩口是老來得女，兒孫輩沒怎麼見過他們年輕時的樣貌，葉容栩也是以前看過一張謝家奶奶年輕時的照片，偶然想起，才忽然有這種感覺。
所以他十分篤定，直覺告訴他，秦朝焰就是昭姨的兒子。
謝宇聽到這一愣，心想：我怎麼忽然就不是我媽的兒子了？
不過他又想到之前在醫院遇見葉容栩，莫名頭皮疼的事，心知應該就是那天做的鑑定，忙出聲：“舅舅，秦朝焰確實是跟我做的鑑定。”
至於鑑定過程有沒有人為干涉，他就不知道了。反正比起秦景旭，他看秦朝焰更順眼。
葉容栩轉頭看他一眼，對把他拉下水有點不好意思，不過——
他很快轉回視線，朗聲強調：“所以，除非謝宇也不是謝家人，否則我合理懷疑秦景旭的繼承人身份，謹以股東代表的身份，反對由他繼承股權。”
“另外，我可以保證我拿出的鑑定報告沒問題，也敢在大家的見證下重新鑑定，就是不知……謝先生你敢嗎？你怎麼知道，不是你的鑑定報告有問題？說起來，我看你長得也不太像謝家人。”
他最後一句純屬故意嗆謝韻明，諷刺對方剛才說的那些不友善話語。
加上他因身體病弱，聲音不算多麼響亮，說完這一長段話，甚至有些氣息不穩，秦朝焰和季青喻都不由彎腰，替他順氣。
但就是這隨口一句反嗆，卻令謝韻明身形微震。
葉博軒的這個兒子，為什麼敢說出重新鑑定這種話？語氣還這麼自信？他不怕露餡？還是說，他的鑑定報告真的沒造假？
但這怎麼可能？
他死死盯著葉容栩因一口氣說太多話，有些蒼白病弱的臉，試圖從中找到一絲一毫的心虛。
然而沒有，那小孩甚至毫不畏懼地抬眼與他對視。
謝韻明一直漠然的神情終於出現變化，瞳孔微微顫動。
他迅速又看向秦朝焰，此前從未打量，這一刻，目光一寸一寸地仔細逡巡，恍惚間，似乎真從對方身上看到了些許謝韻昭的影子。
尤其謝宇此刻就站在秦朝焰身旁，近距離對比之下，眉眼的相似，似乎更容易看出來。
謝韻明的手忽然顫抖，心跳劇烈起伏。
他突然一把抓過剛才被傳到謝繹手中的鑑定報告，五指死死抓著紙頁，手背青筋暴露，臉上肌肉緊繃，陰沉中帶著一股壓抑的癲狂。
他像得了帕金森，雙手顫抖且快速地翻開紙頁，目光如炬，死死盯著報告上的字眼。
謝繹被他的反應嚇到，起身緊張道：“舅舅……”
謝韻明飛快看完鑑定報告，忽然雙手抓著紙頁，用力按在桌上。他雙臂撐著桌面，口中喃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忽然，他半直起身，目光緊緊鎖住秦朝焰。
秦朝焰蹙眉，轉頭看他一眼，神情不帶絲毫溫度。
謝韻明忽然像心臟不適，死死抓著心口衣服。
謝繹一驚，條件反射扶住他。
謝韻明手如鐵鉗，用力抓緊他胳膊，聲音艱難：“叫你媽媽回國，叫韻華回國……”
他要重新做鑑定，韻華和韻昭是雙胞胎，讓韻華回來做鑑定，一定不會錯。
他瞳孔緊縮，原本陰沉的臉，此刻因情緒劇烈起伏，浮現激動，目光也緊盯著秦朝焰。
謝繹忙扶緊他，低聲道：“舅舅你別擔心，我馬上聯絡母親。”
謝宇見自己舅舅狀況不對，也忙跑過去，緊張問：“舅舅你沒事吧？”
就算找到新表哥了，也不用這麼激動啊，人又不會跑。
秦朝焰微皺眉，對謝韻明的目光一絲不適。
葉容栩也皺眉，甚至有點被嚇到，這謝韻明怎麼忽然跟發病似的？
事情變成這樣，股東大會顯然沒法再開下去。
畢竟力主讓秦景旭繼承股權的謝韻明，此刻也顧不了這件事了。
就算他還顧得了，其他股東也不會答應，畢竟秦景旭現在大機率不是謝韻昭的兒子，怎麼能這麼草率讓他繼承股權？
最後一直神色平靜的秦老太太宣佈，由於秦景旭身份有疑，股權繼承問題暫不討論，等重新鑑定結果出來後，再做決議。
這個結果大部分股東都能接受，秦景旭卻徹底癱軟在座椅上，臉色慘白，忽然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重新鑑定，對他來說，不過是給死囚延期執行死刑罷了。一旦結果出來，他將徹底失去一切。
他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偷走的一切，終究要歸還。
不，還有更可怕的結果。
他瞳孔驟緊，眼底漸漸浮現恐懼，抓著座椅扶手的手也微微用力。
他看向秦朝焰和葉容栩，但葉容栩根本沒注意他，秦朝焰也只輕描淡寫地掃他一眼，就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葉容栩轉身離開。
秦景旭喉嚨發緊，忽然神經質般咬起自己手指，面色緊張。
不行，得找個地方躲起來，趕緊躲起來。謝韻明不會放過他。
章芸，對，讓章芸去頂下一切。
路過的股東見他此刻驚惶失態，暗暗搖頭，卻也沒太在意。
秦啟江更是直接忘了他，趕緊追上秦老太太，壓低聲音道：“媽，這事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秦老太太被護工扶著，轉頭看他，目光嚴厲。
秦啟江一僵想起自己算計親媽手中那些股權的種種謀劃神情訕訕。
不過見老太太轉身要走他趕緊又追上抱怨：“您知道怎麼不提前跟我說？這麼大的事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剛才在股東大會上險些……”
“我也是大會前剛知道況且董事長你最近不是很忙？連我這個當媽的電話都沒空接。”老太太語氣平靜帶著說不出的冷淡和失望。
秦啟江僵笑可還是繼續道：“就算這樣您也不該讓葉家那小子在股東大會上把這事說出來家醜不可外揚有什麼事我們私下說……”
“你還知道是家醜？”老太太忽然厲聲喝止接著自己就因身體虛弱一陣劇烈咳嗽。
護工忙讓她不要激動。
周圍還有許多集團的高管和沒走完的股東眾目睽睽之下秦啟江趕緊也跟著關心自己母親。
老太太從他神情中看不出多少真心只看到敷衍心中愈加失望。
她推開兒子語氣淡淡：“我們對朝焰那孩子已經虧欠太多這樣做也算是補償吧。”
在股東大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重新公佈他的真實身份只希望……能稍微彌補一二吧。
老太太心中嘆息。
葉容栩和秦朝焰、季青喻離開會場往電梯去時忽然遇到謝韻明一行人。
確切說他們應該是事先等在這。
謝韻明這次沒坐輪椅而是拄著柺杖先前冷漠的目光此刻緊緊盯著秦朝焰。
葉容栩發現他腿腳不太好向前走一步時步伐有點瘸。
秦朝焰也只看他一眼就收回視線神色冷淡。
謝韻明腳步頓住。
秦朝焰也推著葉容栩繼續往電梯去。
兩人錯身而過就像那天隔著警車只遠遠地漠然對視一眼。
只是這次只有秦朝焰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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