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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星的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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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還有安妮,”父親說,“不要忘了安妮。”

“安妮,莉齊,我說過了。還有誰?”

“多蘿西。”母親說著有點生氣似的猛地一換擋。我們越過山頂,把山谷黑暗的灌木叢甩在了身後。這裡的山頂都是牧草地,到處都是開著紫花的馬利筋、野豌豆花和多毛金光菊。幾乎沒有樹,但沿途有很多正值花期的接骨木灌木叢,看上去像綠葉間灑了一簇簇的白雪。群山中最高的是一座光禿禿的小山。

“希伯倫山,”父親說,“那是休倫縣最高的地方。至少我聽說是這樣。”

“現在我知道該怎麼走了,”母親說,“馬上就到了,是不是?”

我們到了。這是一座很大的木頭房子,旁邊沒有樹,後面是穀倉和開滿鮮花的棕色山丘。現在的馬車棚是原來的穀倉,是用原木建成的。我記得很清楚,房子是白色的,但現在看到的卻是黃色的,而且有很多地方油漆已經剝落了。

房前一道窄窄的陰影裡,有幾個人坐在直背椅上。她們身後的牆上掛著刷乾淨的牛奶桶和脫脂器部件。

姑姑們不知道我們會來。這兒沒裝電話,所以我們沒辦法提前告訴她們。她們只是坐在陰影裡,看著這條路,整個下午幾乎沒有第二輛車打這兒經過。

我們看到其中一個站起來,跑到房子一側。

“那應該是蘇珊,”父親說,“她不能見外人。”

“知道是我們,她會回來的,”母親說,“她沒見過這輛車。”

“也許吧,但我覺得夠嗆。”

其他幾個也都站起來,拘謹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雙手緊緊扣在圍裙前。我們下車後,她們認出了我們,其中一兩個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等我們走近。

“快過來。”父親說,讓我們和姑姑們相見,一一叫出她們的名字,這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沒有擁抱,沒有握手,也沒有貼面禮。

“莉齊,多蘿西,克拉拉。”

沒用的,我永遠都分不清,她們長得太像了。雖然最大的姑姑和最小的姑姑相差十二歲或十五歲,但在我看來,她們都是差不多五十歲的樣子,比我父母年齡大,但又說不上真的老了。姑姑們都很瘦,骨架修長,年輕的時候可能很高挑,但由於長年的勞作和順從,現在已經駝背了。有幾個姑姑把頭髮剪短了,髮型簡單,有些孩子氣;有的把頭髮編成辮子盤在頭頂;沒有誰的頭髮全是黑的或灰的。她們臉色蒼白,眉毛濃密,眼窩深陷,明亮的眼睛是藍灰色、綠灰色或灰色的。她們和我父親長得很像,但父親不駝背,臉也比她們長得開,所以看上去很英俊。

她們和我也長得很像。我當時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現在如果不弄頭髮,不化妝,不修眉毛,穿上沒有型的印花裙子和圍裙,低著頭抱著胳膊肘站在那兒呢?是的,的確很像。所以當母親和她的堂姐妹、表姐妹們仔細盯著我,迫不及待地讓我的臉對著光,說:“這是查德列家的人嗎?你們覺得呢?”——這時她們看到的是一張弗萊明家的臉,而且說實話,這張臉要比她們家的好看。(並不是說她們自稱長得漂亮;對她們來說,長得像查德列家的人就已經足夠了。)

一個姑姑的手紅得像剝了皮的兔子。後來在廚房裡,這個姑姑坐在一把靠著木箱放的椅子上,身體被爐子擋住一半,我看到她不停地撫摸那雙手,還放在圍裙裡揉搓。我記得很久以前來的時候見過這雙手。母親說那是因為這個姑姑(一直都是同一個嗎?)總是用鹼液擦洗地板、桌子和椅子,讓它們保持潔白;總用鹼液,手就會變成那個樣子。這次回家的路上,母親又會用一種譴責、悲傷而又厭惡的語氣說:“看到那雙手了嗎?她們一定是得到了長老會的豁免,才可以在禮拜日擦洗地板的。”

地板是松木的,潔白,閃亮,又像天鵝絨一般柔軟。桌子和椅子也有著同樣的光澤。我們聚在廚房裡坐著,這個廚房就像大房子附帶的一個小房子,前後門相對,三面開窗。黑色的爐子看上去冷冰冰的,也被擦得閃閃發亮,邊飾更是亮得像鏡子一樣。這裡比我到過的任何房間都乾淨,空蕩,沒有一點輕浮的跡象,好像住在這裡的人從來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沒有收音機、報紙、雜誌,當然也沒有書。家裡肯定有一部《聖經》,一本日曆,但不知道放在哪兒。現在我甚至懷疑,記憶中那些晾衣夾做的娃娃、那些蠟筆和紗線是不是真的。我想問問是哪一個姑姑給我做的娃娃。戴假髮的女士和一條腿的大兵真的存在過嗎?雖然我平時並不怕生,但這個房間裡卻有一種特別的東西讓我無法開口,好像我第一次明白了,有問題是多麼冒昧,有想法是多麼危險。

現在我明白了,她們的生活裡可能只有勞動,沒有聊天;勞動就是她們的生活。她們握著奶牛粗糙的奶頭擠奶,在散發著焦煳味的熨衣板上來來回回地熨衣服,把擦地水唰的一聲潑在松木地板上,看著白色的泡沫形成圓弧——做這些的時候她們不言不語,也許心滿意足。在這裡,幹活的概念和我們家不一樣。在我們家,你只要幹完就行了;而在這裡,幹活可以而且必須永遠持續下去。

聊點什麼呢?姑姑們像是在與皇室成員交談,不敢發表意見,倒是可以回答問題。她們沒有給我們端來茶點。很明顯,她們都是極力剋制自己,才沒有像蘇珊姑姑那樣跑開、躲起來。(我們來到後她就再也沒露面。)在那個房間裡,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叫人覺得痛苦。但我卻為之著迷,那痛苦令人神往,那無奈叫人覺得羞恥。

父親倒是有辦法和她們說上話。他從天氣開始聊起,說雨水是不能少的,但七月裡的雨把乾草給毀了,去年春天的雨水就很足。父親又說起很久以前的洪水,並猜測今年秋天會不會下雨。這些話讓姑姑們平靜下來。接著,父親又問起家裡的奶牛、那匹叫內莉的駕車馬和那兩匹叫王子和女王的役馬,還有菜園,西紅柿有沒有得枯萎病。

“沒有。”

“摘了多少夸脫?”

“二十七夸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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