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煙第一次坐在男生的腳踏車後座。
她今天穿的裙子很長，在熱騰騰的風裡飛舞起來，她一邊牽著裙子，一邊擔心自己掉下去。
盛星野騎車太快了。
腳踏車前行帶起的風，比酒店裡空調的風舒服很多，夾著檸檬和梔子混雜的香味，和若有似無的海邊鹹溼的味道。
他們此刻在堤壩上。
盛星野不知道從哪七彎八拐的，走著她從沒見過的路，帶她上了這麼一條沿海的堤壩，人煙稀少，視野開闊，連風都比別處更涼快一些，把今晚鬱結在心中的難受驅散了大半。
後來，車子停在舊城區的一個公共球場。
八點多了，球場裡還挺熱鬧。幾個少年穿著黑色籃球服正在閒聊，衣服有點熟悉，蘇煙覺得像在哪裡見過。
忽然有人朝他們看過來，驚喜地招了招手：“野哥！”
是了。
第一次看見騎飛車的盛星野，穿的就是這款球服。
他現在帶她過來，是要打球嗎？
蘇煙疑惑地跟著他走過去，幾個男生瞥了瞥她，又朝盛星野擠眉弄眼，熊熊燃燒的八卦火焰被後者一個警告的眼神澆熄了。
“不說來不了嗎？”一個梳背頭的男生問。
“來不了你們怎麼贏？”盛星野一邊解襯衫釦子，一邊往球場角落的換衣間走去。
這邊的球場和學校不一樣，沒有裡三圈外三圈的女生觀戰，全都是打球的男生。
蘇煙作為場內唯一一個女生，還完全不懂籃球，侷促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剛那個梳背頭的男生挺有眼力見，其他人都在熱身，他卻主動走過來跟她說話，消除她的緊張：“美女，隨便找個地方坐，等結束了一塊兒吃夜宵。”
蘇煙微笑著應：“嗯……好的。”
“野哥可是第一次帶女生來。”他低下頭，神神秘秘地問，“你倆什麼關係？”
蘇煙忙不迭搖頭：“沒什麼關係。”
“哦。”男生恍然大悟地拖長音，一臉曖昧，“我懂，我不會亂說的。”
蘇菸嘴角一抽，認真地重複：“真的沒關係。”
“知道了，暫時還沒關係。”
蘇煙：“……”
“景超，你小子跟她說什麼呢？”盛星野一巴掌拍男生後腦勺上，摁著人肩膀把人推開。
他已經換上球服，手裡拎著一個喇叭，和兩個金光閃閃的球形拉花。
蘇煙懵懵地望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盛星野一腳踢過去，景超罵罵咧咧地跑了，他才把喇叭和拉花都塞進蘇煙手裡：“拿好了。”
蘇煙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少年張揚恣意的笑容映在她眼中：“給我加油，喊大聲點兒。”
蘇煙：？？？
她不是沒當啦啦隊給班裡的男生加過油，但啦啦隊一般都是好幾個女生。現在球場裡只有她一個女生，傻不拉幾地抱著喇叭和拉花，難不成還要像個神經病似的扯嗓子喊？
他在開什麼國際玩笑？
比賽開始了。
蘇煙不懂籃球，但也能看出盛星野carry全場的氣勢，壓得對手直不起腰來。進球一個接一個，輕鬆得就像溜小狗玩。
場內原本沒什麼人，居然漸漸聚集了不少往來經過的男孩女孩，都開始歡呼打氣。
氣氛一下被抬得很高，蘇煙也跟著激動起來，站在最前面，目光始終跟著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看著他成為整場球賽最耀眼的所在。
不知道是誰認出了他，喊出他的名字，場內女孩的尖叫頓時不絕於耳。
在此起彼伏的歡呼和雀躍聲裡，這場球賽毫無懸念地贏了，盛星野拿了MVP。
雖然不是什麼正式比賽，隊員們還是打算去吃頓燒烤慶祝。
地方不遠，蘇煙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再坐他的車，一行人說說笑笑著走過去。
這群人看來是常客，老闆只問了句：“還是老幾樣？”
盛星野說行，他便進去準備了。
景超去冰櫃拿了幾瓶喝的，往每人面前放了一瓶。
是玻璃瓶裝的橙子汽水。
蘇煙不知道該怎麼開啟，正對著面前的玻璃瓶犯難，旁邊的盛星野已經撬開一瓶，塞進她手裡，然後把她面前的換過去，不費吹灰之力地在桌沿輕輕一磕，金屬蓋子就彈開了。
蘇煙忍不住小聲驚歎：“好厲害。”
少年剛仰頭喝一小口，聽見她聲音猛地被嗆住，憋著氣悶悶地笑了幾聲看向她：“蘇小乖，你這都沒見過？”
因為那幾聲笑和咳嗽，眸子裡泛著明亮的水澤，像星河一樣好看。
蘇煙恍了一瞬，然後一本正經地搖頭：“沒。”
老闆端了盤冷盤上來，大家鬨鬧著開始動筷子，這個話題也被迫中斷。
過了一會兒，蘇煙看看自己手裡的汽水，目光落向某個人的瓶子，發現不太一樣。她小聲問盛星野：“那個人喝的是酒嗎？”
盛星野用筷子夾著花生米，轉頭看她：“怎麼，你想喝？”
蘇煙剛要搖頭，聽見他嗤了一聲，沒拿筷子的那隻手在她頭頂上薅了一把：“未成年不能喝酒，借酒消愁也不行。”
蘇煙看向他面前的汽水瓶子。
所以他也不喝嗎？他有那麼聽話？
她的表情太明顯，盛星野看出她腦子裡在想什麼，笑了笑：“我不喝酒，我很聽話的。”
蘇煙抿了抿唇，沒給他面子：“可是你抽菸。”
盛星野夾起的花生米從筷子間滑出去，頓了一下扯唇：“我沒有。”
“你偷偷抽的，我看到了。”蘇煙小聲說，一副抓了他把柄的得意。
盛星野身上沒煙味，總是乾乾淨淨的，應該也不常抽。
但她確實看見過，在放學後校門口的老槐樹下。那時覺得跟自己沒關係，也就沒在意。
“小姑娘家家，別管那麼多。”盛星野把剛端上來的烤羊肉串放在她面前，拿了一根，“吃。”
蘇煙吃完兩根串，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盛星野。”
少年煩躁地擰了擰眉，從鼻腔裡懶懶地發聲：“嗯？”
“我外婆說，抽菸會得肺癌。”蘇煙神情嚴肅，“我外公就是肺癌去世的，四十多歲的時候，我出生後都沒見過他。”
“我爸也抽菸，身體也不好，總咳嗽，外婆經常罵他，說他這樣遲早跟外公一樣。可是他……”
他甚至沒活到三十歲。
蘇煙說著說著，眼眶紅起來，聲音也有了哽意。
低下頭的時候，一隻溫熱的手掌摁在她後腦勺上。
“行了。”少年嗓音裡夾著點嘆息，“年紀不大，想得挺多。”
頓了頓，看見小姑娘仰起來望著他的倔強目光，妥協地嘖了聲：“我不抽，我還得長命百歲呢。”
“野哥你倆幹嘛呢？”有人帶頭起鬨，“集體活動，不準私下咬耳朵啊。”
“嘖，說什麼悄悄話？分享分享唄。”
“你腦子有泡？這也能分享？”
“我靠，難道他們倆真是……”
“是什麼？”盛星野把汽水瓶蓋一扔，精準地從那人腦門上飛過去，“要吃吃，不吃滾。”
景超賤兮兮笑著：“那你倆到底啥關係？”
盛星野似乎沒打算搭理，蘇煙卻不想繼續被人誤會。
思索幾秒後，無比認真地回答：“我是他表妹。”
中考成績出來後，展雨嘉樂壞了，說以後自己家就是她家，自己爸媽就是她爸媽。
那展雨嘉的表哥，說是她表哥也不過分吧？
總比在這幫人面前不清不楚的好。
原本神色曖昧的景超愣了愣，轉向另一個話題主角：“真的？”
燒烤攤臨海邊，他們坐在露天場地，除了星星月亮的光，只有不遠處一盞黃橙橙的路燈。
誰也看不清盛星野此刻幽暗的眸底是什麼表情。
片刻後，只聽見他輕飄飄應了聲：“嗯，表妹。”
吃完燒烤，盛星野把車子扔在球場沒騎，打車跟她一起回家。
蘇煙有點累，睏乏襲來，在出租車上淺淺地眯了一覺。
到家後，她洗完澡正準備上床，房間的門忽然被敲響。
對方敲得還挺輕，似乎怕驚擾到其他人。
除了展雨嘉沒誰了。
她們倆曾經因為半夜躲房間看少女漫畫，被起夜上廁所順便查崗的崔菀抓到，罰洗了一天的碗，從那以後展雨嘉特別小心。
蘇煙開啟門，小聲問她：“幹什麼呀？”
展雨嘉抱著枕頭從門縫往屋裡拱：“我睡不著，跟你一塊兒睡唄。”
蘇煙還沒說答不答應，她自己已經爬上了床。
蘇煙無奈地笑了笑，把門和大燈都關上，只留下床邊兩盞壁燈，然後從另一邊上床。
展雨嘉出生時還沒開放二胎，大部分家庭都只有一個孩子，展爺爺是個老古董，堅決響應國家政策，有錢罰款也不讓生二胎。
所以她直到十歲還是個孤零零的獨生女。
後來雖然有了弟弟展昊，可年齡相差太大，又是個男孩子，跟她玩不到一塊兒去。
對於蘇煙，她從最開始的排斥和討厭，到慢慢嚐到有小姐妹的樂趣，現在正是黏得不行的時候。
展雨嘉在被窩裡拱來拱去，慢慢地跟她貼在一起。
“喂。”
蘇煙聽見她很小很軟的聲音。黑暗裡對上小姑娘的目光，疑惑地問：“怎麼了？”
“我都看到了。”展雨嘉神神秘秘地說，“你跟星野哥一起回來的。”
蘇煙心底咯噔一跳，頓時緊張起來。
展雨嘉湊到她耳朵邊，滿臉八卦地問：“你倆幹什麼去啦？”
就在這時好巧不巧地，蘇煙手機響了一下。
她還沒玩得太明白，不知道該怎麼設螢幕鎖，展雨嘉笑得賊兮兮地搶過來，開啟那條新簡訊。
是盛星野發過來的：【下次再不給我加油，就不會輕易放過你了。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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