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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京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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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烏紫蘇 BE

 那天晚上他打算去死一死。

 琴斷了,追他債的人從嶺南追到了槐京,他東躲西藏,只能在別人背後當著槍手混點飯吃。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恩師,以為他是欣賞他的才華,卻沒想到,只是為了給他兒子進藝術殿堂鋪路。

 他與他們決裂後,自然知道他們為了堵住自己的嘴,會用什麼樣的髒水潑上前——不對,他們應該不屑於這麼做,畢竟,追在自己身後等著他還債的人那麼多,他們只要混進去幾個人,就能下死手把他打死了。

 槐京城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跟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所以他決定自己去死一死。

 槐京城的護城河在冬天冷的要命,他聽住在旁邊地下室的人說了,護城河是窮人死去的最好歸宿了,一入河流,深不見底,連浮屍都不會有,比凍死餓死在槐京城的城門下好多了。

 放在從前,他是不會相信的,如今這樣的世道,還有人會餓死,還有人會凍死。

 來了槐京之後,他才知道,槐京城的冬天那麼冷,槐京城弱肉強食地如此厲害。

 他那天,就是在去護城河的路上,看到了烏紫蘇。

 她瘦成一根竹竿,躺在雪裡,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忽然想起老人說過,凍死餓死的人,亡靈在地府,都會被別人瞧不起———連溫飽都解決不了地死去,實在是太沒有尊嚴了。

 他動了惻隱之心,死一死的事情被他放到了一邊。

 他把她帶回了家。

 第二天,他依舊打算去死一死。

 槐京莫名在冬日裡下了一陣大雨,他在半道上遇上住在他隔壁的的男人,著急地他怎麼還慢悠悠晃在路上,地下室都被雪水大雨淹了。

 他插著袖子,想起自己那一堆不值錢的破爛無動於衷,唯獨想起那姑娘的時候眼皮一跳。

 到底還是一條人命,他得回去看看。

 等他循著地下室通道, 擠開那些來來往往挑著還有沒有能用的東西的人群的時候, 看到她孤立無援地蹲在一個高高的木桶上面,手裡還緊緊地抱著他的那把琴,眼裡全是慌張。

 她左顧右盼,每過去一個人,她都要伸長脖子確認一下,等到看清人臉的時候,失望又會在她的眼裡出現。

 他站在人群裡,等到所有人都散開的時候,她發現了他,眼睛裡立刻閃起了星星,站起來,跟他十分熟絡的樣子,大聲揮著手喊他,“書哥!”

 她一激動,腳後跟偏了一點,木桶失去重心地就要往下倒,他連忙過去,不習慣地伸出一隻手扶住她,她卻笑意盈盈,“你再不回來我們家就要被大水沖走了!”

 她倒是自來熟,動不動就說“我們”

 “我們兩”、“我們家”……

 再後來,他再想死一死的時候,就會想起他出門前,她說,書哥,早點回來,今天她去菜市場遇到了一個不錯的魚販子,願意把死魚用很低的價格賣給他們,挺划算的,那魚剛死,新鮮的很,是一樁可以日後長期合作的划算交易。

 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個瞎眼的手藝人,兩人合夥偷偷地抱著他的琴,搗鼓著那斷了的弦。他那琴很特別,祖上傳下來的,尋常匠人哪能修好,她卻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勸了了幾次後,隨她去做她的有心人去了,可沒想到真有一天,她神秘地邀請他進入他們那個狹窄的屋子,煞有其事地從賣祭祀品的鄰居那兒討要了幾根蠟燭,溫馨地打扮了一番,掀開蓋在中間琴上的一塊方布,邀功似地向他展現著修好的琴。

 她笑眼彎彎,拍著手說,書哥你看,你的琴我修好。

 我就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吧!

 他怔怔地站在那兒,見到他的東西,完好無損地恢復如初。

 那是他能從嶺南帶出來的唯一東西了,即便是窮途末路的時候,他也未曾有想過賣了它。

 她說,即便京劇再沒落,再沒人聽,她也是永遠的刀馬旦,他依舊是最懂京戲的胡琴師。

 再後來,他那地下室裡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從外頭搬來一張床,入了夜,兩個人各睡各的,望著天花板,他半夜裡聽到她說,書哥,我好餓。

 她說她想吃巧克力了。

 太想吃了,錢花完了之後就沒捨得買,大半夜的,巧克力就在她的眼前飛來飛去的,腦子裡全是帶著西洋味的英文。

 他勸她要戒一戒對西洋東西的盲目崇拜,他們學的都是古典的東西,要把老祖宗的奉為圭臬。

 她說她知道,她就是太想吃了,她今天路過街口的那家西洋式設計的店的時候,還看到了有個女人把巧克力給了她的小泰迪……

 "狗狗不能吃巧克力的,不如給我吃好了……"她入夢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句。

 她酣睡,寒冷的空氣裡傳來她平緩的呼吸。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他從簡易木床上坐起來,套了個外套。

 帶了個黑色的帽子,風雪天潛入轉角那店鋪。

 那店裡賣的東西,貴的離譜。

 他見那巧克力被裝點在玻璃櫥窗裡,精緻優雅。櫃姐過來服務,稱他為一聲先生。

 他嘴角浮現一抹古怪的笑容,像對這個稱呼的不齒。

 他說“我隨便看看。”

 櫃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後眼神落在他那來了口的的“透氣”板鞋上,大牌店的良好培訓讓她的不齒沒入他不體面的穿著裡,悄無聲息地最後變成了冷落和原理。

 門鈴一響,漆面英倫復古皮頭鞋進來,跟在一旁的是牛皮底的高跟,嬌聲連連,笑意盈盈。

 這是長久的冬夜裡唯一出現有購買力的客戶。服務員衝著往哪兒過了去。

 他找準時機,從那櫥櫃裡,把那一小盒巧克力,摸走了。

 那精巧的包裝最後落在他的兜裡。

 精品店的防盜配置良好,他只不過邁過門檻兩步,那門內就警鈴大作,魁梧的保安拿著電棍,就像解除項圈的惡狗,瘋狂地趕了過來。

 他瘦骨嶙峋跑不過,捱了幾棍子,死死抱著手裡的東西,咬著牙說,打都被打了,他們沒有道理在把他手裡的東西拿走。

 保安收起電棍,說美味精緻的甜點被這種喪家之犬碰了,要回來也是無用了,還不如狠狠打他一頓解氣。

 棍棍發出悶聲,魁梧的安保試試手感,開了電擊模式,一按開關,地上的人就跟蟲子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截斷了碾成泥,看起來痛苦極了。

 這種人的手不知道沾染過多少骯髒的東西,最好能電壞一隻,看他往後還敢不敢偷東西了。

 魁梧的大漢聚在那兒,笑的下頜下的贅肉顫動,只是無論他們再怎麼加大電流,那躺在雪地裡的人都一動不動,沒了啥興致後,啐了一口,便快快走了。

 年輕的學徒這才跑上來,看到師父走了,不解地問道,“怎麼走了,東西不要了嗎?”

 “小子,你不知道吧,咱們櫥窗裡那些個展品,都是次品,只展示不售賣的,也就沒見識的小子,才會拿那些東西。”

 年輕人往後看看,那瘦弱的少年,一動不動,陷在雪地裡,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他猶豫地站在原地。

 “同情這種人幹嘛。”

 “槐京城等級分明,咱們做的也是服侍人的活,這種,自然是比咱們還低一等的人,或者,都不能叫做是人吧。”

 等到街頭上的燈都滅完了,外頭真的小偷小摸開始出沒了,欽書才從那雪地裡出來。

 第二天,烏紫蘇醒來的時候,桌子放著的,是她在櫥窗裡看到的,包著紫色綢帶的精美巧克力。

 濃郁的香氣縈繞在只有一道眩光的潮溼屋子裡。

 她問他,他從哪裡來的

 他沒告訴她實話,把袖子往下遮掩,蓋住身上的傷痕。

 他就是這麼無恥、下作、骯髒的如地溝裡的泥蟲,連帶回的禮物,都做不到純潔乾淨,奉獻真心。

 若是她知道了後,手中的美味會變成嫌棄和厭惡,也不會對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再秉承美好的幻想,甚至對他這樣骯髒的人也會避之不及。

 只是等她舌尖觸碰的咖色的西洋糖果後,臉上浮現笑容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就,不想去死一死了。

 他才發現,她長得很好看。

 他開始聽她的故事,瞭解她的過去,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把地下室的小傢俱搬出來曬太陽,他也會興致高昂地拉上一曲《戰金山》,引得周圍一圈老人家點頭微笑,直呼現在的小年輕也不簡單。

 裡頭也不乏有熱情的,留著聯絡方式介紹著他們去劇團跑團。

 兩人惴惴不安地去面試,唯恐劇團不肯留用,卻沒有想到最後,兩人都被留了下來。

 本以為故事能在這裡走向HE的結局。

 他只要足夠努力,就能與過去劃清界限,就能褪去青澀成為一個能夠為她遮風避雨的成年男人。

 事實證明,他成了後臺琴師裡不可或缺的存在。

 琴技精湛,合作過的角都尊敬地叫他一聲老師,說他是難得的能研究曲譜和演員嗓音條件而調整的琴師。

 憑他那一手技藝,中大劇院也上得去,開班教學也不為過。

 她也慢慢長開,眉眼長得越來越招人,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開始學會探究那些給她叫好的客人眼裡的欲.望,開始學會跟人周旋,不再像從前一樣,會天真到被人哄騙後還仍由他們倒打一耙。

 戲班子老闆重視她,她臺上颯爽,臺下柔媚,經常開始單獨接一些活,當主角去外面演出。

 他雖未能常伴左右,卻也為她高興。

 地下室變成了小庭院,佈滿灰塵的雜貨堆變成了整齊的的新傢俱。

 他原以為生活會這樣越來越好,直到有一天,烏紫蘇被單獨留下來外出演出,他嚮往常一樣與她道了別,卻在迴廊的牆角下聽到戲班子班長和另外一個男人的談話。

 “還好有你,我差點就認不出來,這一晃長的更美了,實不相瞞,幾年前我就想上她,當初要不是我家夫人,我早得手了。如今多虧了有老兄你,才讓我又重新又遇美人了,不過可惜了,她應該被人開過苞了。”

 “哎、現在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呢。你只管進去,我把人都支開了,她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了,溫順的很,嘖嘖,你得記住今天兄弟我的好,別忘了你的承諾。”

 “知道了,還會少你的不成嗎”

 兩人一頓合計說著那讓人噁心的話,另一個人就要推開門。

 欽書直接破門而入,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對著那幾年前欺負過烏紫蘇的二貨就是一拳,打得他頓時鼻血四流,只能捂住鼻子在那喊天喊地的。

 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叫不醒,背起她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徑直出了大門。

 他一路回到他們的小庭院,把她安置到床上後,連夜就想離開那戲班子,卻想起來他的琴還在戲班子裡。

 他只得回頭去取,去到琴後卻不想剛好迎面撞上來追出來的那行人。

 那捂著鼻子還留著鼻血的戲班子老闆,惡狠狠地指著被他們摁在地上的欽書,“給我打,給我打死他。”

 欽書不吭聲地被打趴在地上,他的眼裡死死地盯著落在地上的那把琴。

 另一個戲班老闆看到了,把琴撿起來,"欽老師是吧,我看你是很享受別人這麼叫你是吧,你真當自己是老師了,你也不看看你現在是要靠誰給你一口飯吃的,你不會不知道我們留你是幹什麼的吧,你說你要不留下來,小蘇能留下來給我唱嗎?你也配英雄救美,你看到了你自己的弱小吧,你現在就像是一隻螞蟻一樣,被我踩在腳底下,別說救人了,你哪怕就連自己的琴也救不回來了!”

 說罷,那琴發出悽慘的一聲悶啼,直接碎成兩半,只剩那琴絃還在顫動,嗚嗚地像是個小兒的啼哭。

 他怔怔地看著落成兩半的胡琴,感官在那一刻缺失。

 這是嶺南的姥爺留下的曾經陪他戎馬一生的胡琴……陪欽書自己經過那麼多孤單黑暗時光的胡琴……是烏紫蘇修了幾天才修好的胡琴……

 那麼多的京劇名角撫摸過它,說它往後一定能走上藝術的殿堂,一定能在重大劇院鳴響百世。

 如今卻碎了。

 他還能成為一個為她遮風避雨的男人嗎

 他不甘琴落地而碎,從人群中掙扎著爬出來,試圖抓過琴身。

 “看起來你還是不知道,這裡到底誰說了算。”

 他目眥欲裂,眼裡充盈著大片的晶瑩,一邊往前夠一邊說道,“大不了我們不在這兒了,槐京城那麼大,難道沒有我欽書的容身之處嗎,難道我憑著自己,不能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嗎,仰人鼻息的生活,我受夠了!”

 一陣嗤笑“憑你自己”

 繼而是接二連三的反問“怎麼憑你最近,憑你的琴,憑你的手憑你自命天高”

 話音一落,欽書感覺到自己的手傳來一陣巨大的疼痛。

 痛楚到極致是短暫的麻木。等到大腦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力氣把另外一隻被折斷指骨的手拿回來,只能仍由它落在那兒,整個人除了那隻受傷的手以外,整個人痛苦地蜷縮在那兒。

 廢了,琴廢了,手廢了,他欽書答應烏紫蘇的光明人生,廢了。

 唯有那一句“自命天高,還以為自己是誰呢”一直散不去,環繞在他周身的痛苦中。

 他也曾從泥潭中出來,也曾聽她的話,認真地生活,認真地奮鬥,認真地認同“苦心人,天不負”的白日理想。

 可是這樣不傷人不害人的處世辦法,並沒有讓他在偌大的槐京站穩腳跟。

 這樣的生活,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一步步逐漸好起來。

 既然她的人生理想,在槐京是一紙笑話;

 他補好琴,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晨起時照樣給她熬粥煮湯。

 烏紫蘇只是聽欽書說戲班子那天晚上遭了賊,戲班子上上下下被折騰的一塌糊塗,他說那戲班子太危險,他們以後不去了。

 不去了嗎? 她眨眨眼, 覺得還有些可惜, 那戲班老闆還挺照顧她的。

 他點點頭,說往後就先在家裡練,他要回一趟嶺南,等他回來了,他們再另做打算。

 烏紫蘇點點頭,“書哥,我都聽你的。”

 他對著她虔誠的,對他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的眼神,表明平靜實則內心卻已經波濤洶湧,他壓抑著就要翻上喉頭的苦澀,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道,“小蘇,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隨即收拾了自己的表情,“奧,我要離開幾天,這幾天,你都要一個人在家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好嗎”

 “嗯。”她點點頭。

 他端了碗,剛一轉身,就聽到她叫住他,“書哥——”

 他停下腳步。

 “你為什麼不拉胡琴了。”

 他站在那兒,頓時感覺到血液從自己的腳心倒流回心臟,一陣難言別樣的酸楚從心底蔓延開來,逐漸滲透到他的舌腔。

 他沒回頭,只得壓了壓此刻難堪的表情,故作輕鬆地說一句,“歇。”

 -

 等到欽書回來,烏紫蘇才知道,並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他不拉琴只是歇歇。

 他轉了行,再也沒有拿起過琴。

 他認識了一個從香港回來投資影視圈的人,彼時港片盛行,港星冒尖,成了爭相追捧的藝術品,可比落後的京劇來錢快多了。

 香港投資人從香港回頭內地,帶著大筆的資金,大刀闊斧地開始了自己的造星運動。

 烏紫蘇跟欽書去過選角現場看過一次,只那一次,那兒的所有工作人員就說,還找什麼星啊,這身邊不就有一個嘛

 她有顏又會唱,還有一身從小學到大的刀馬旦功夫,天生的演員胚子。

 她雖迷茫不知所措,卻也被欽書眼裡那從來唯有如此這般充滿希望的眼神說服。

 她見過他在酒桌上的周旋,也見過他去討好導演的賣力,她都有些想象不出,那是曾經她認識的欽書。

 他是典型的文人風骨,最不喜的,就是這般給所謂的權貴彎膝折腰。

 他的很多行為,她開始不理解,也從未再見過他給她拉胡琴。

 他們又從小院子搬到了大別墅。

 她在他的操盤下,搖身一變,變成了眾星捧月的女明星。

 他也越來越有手腕,身邊開始有了一些溜鬚拍馬的走狗,見她的時間越來越少,給她送來的東西,卻越來越多,越來越貴。

 不管出入如何體面奢侈,她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她和他在地下室的生活。

 可是停留在過去的人,卻只有她一個,他的野心比她想的要大多了。

 直到她親眼看見,他在屋子裡,踩著從前她見過的兩個野路子劇團長,讓人用煙尾一下一下燙著他們的腦袋。

 她站回黑暗裡,在那兒,學著他一樣,靜默地抽完了一根菸。

 再後來,他和香港大佬對著幹,被架空了底下所有的架構,她又抽了一地的煙,起身去酒局,給人倒酒賠禮。

 她好用,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懷孕了。

 為了這件事,他們爭吵了很久,他們在往上走的最關鍵時候,決不能出什麼岔子,他執意不肯留,她卻偏要留下來,他氣急了指著她的腦袋說,這麼多年了烏紫蘇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地下室裡那個傻的可愛的小女孩嗎

 她自嘲地說,烏紫蘇從來沒有變啊,不管她在外人面前如何,最赤誠的心,都給了當年的書哥啊。

 “那個寧可差點被人電死在雪地裡,也要為她偷來巧克力的欽書啊。”

 欽書廢了的手止不住的顫動,他只得將它握住,強迫自己背過身去,藏起自己的表情,“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就是那麼骯髒的人。”

 烏紫蘇閉著嘴唇,沒說話。

 許久,欽書終於是開口說道“這個孩子,你就留著吧。”

 “真的”烏紫蘇喜出望外。

 欽書“回嶺南生下他之後,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更好的去處,比你現在的生活,還要優渥,還要體面。”

 剛剛的喜悅,被這一盆冷水澆滅,她被定在原地,反覆咀嚼了這句話很久後,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

 女兒在混亂中丟失,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槐京,還未有太久的時間消化這樣的疼痛,就被欽書帶到了一個局上。

 她見到了一個男人,成熟,紳士,優雅,財富滔天,與她說話的時候,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卻會在合適的時候遞上溼巾,引一些隨意的沒有門檻的話題,仔細地聆聽著她的反應。

 並未讓她感覺到多大的冒犯,反而讓她感受到了尊重。

 幾杯下肚,那位先生的酒量淺,揮著手要回去了。作陪的人要作散時,他卻突然回頭,對欽書說,紫蘇小姐,可以陪他一晚嗎?

 烏紫蘇複雜地看著欽書,她只想要一個否定的答案,她不是商品,也不是商場上交換的籌碼,更何況,她心裡有誰,他也清楚的很,不是嗎?

 可是他卻跟沒有接收到她的眼神一樣,“自然。”

 簡短兩個字,算是把他們這麼多年的情分,都送斷了。

 烏紫蘇默不作聲,卻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跟那位先生出的門。

 她沒有做好這一晚的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男人。

 不過那晚王先生帶她回家時,卻沒有跟她發生關係,只是讓人收拾了一個房間出來,囑咐了下面的人好好招待,就走了。

 而後一晚變成了兩晚,變成了一週,變成了兩週……烏紫蘇覺得,欽書是不要她了。

 王先生怕她煩悶,經常帶她去外面逛逛,教會她平和地去結交朋友,教會她上流社會那套講究的禮儀,也帶她去聽戲,引著她說著過去的事情。

 大多的時候,他都是笑盈盈地聽著。

 他能空下來的時間不多,但大多的時間,都花在烏紫蘇身上了。

 知道她掛念家人,幫她安排著嶺南家裡的事情,甚至,她在託人偷偷找女兒的這件事上,他也充耳不聞。

 他只是有一次把烏紫蘇叫到了他跟前,坦白跟她說,欽書遇到了麻煩,請他幫一幫。

 他慢條斯理地扣著茶杯蓋,說舊相識一場,若他不幫,他怕是要挨不過這一關。

 繼而,他伸手,邀請她到自己身邊,伸手攔過她的腰,略帶玩味地問她,“他讓你陪著我,就是為了有這麼一天,沒人救他的時候,我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幫幫他。我知道你們是年少的情侶,那些過去,我都不介意,小蘇,你可以去找他,可以見他,甚至你把王家的那些資源供給給他扶他上位,我都可以不管,就當是你還他年少的幫扶感念之恩,但唯有一點,你記住了,你要是跟他上床了,你就再也別想回到王家了。如此這樣,你救不救他”

 烏紫蘇不過心地笑了笑,“救。”

 說什麼年少的情誼,說什麼幫扶感念,槐京城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鍛造惡鬼的地方,她從來沒有想過熟悉的人會變得讓人越來越陌生,日日在枕邊的人也能接受這麼畸形的關係。

 她比他們活的簡單多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足以。

 如今什麼都沒有了,跟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呢?

 +

 烏紫蘇怎麼也沒想到,她那自認為死水一潭的人生裡,還會闖進別人。

 她的眼神,她的傲骨,她的衝勁,都和槐京城格格不入。

 直覺告訴她,她也一定會跟她一樣,被槐京城傷的遍體鱗傷,尤其她還住在那個連烏紫蘇都不敢進去的浮京閣裡。

 可是她偏偏卻好期待,期待她能讓那些槐京城的人好好看看,這世界不應該是這麼扭曲殘酷的,期待她能保持初心,一鳴驚人,替那些對槐京城低頭的人狠狠地出一口氣。

 她記下她的名字,蘭燭。

 跟她的人一樣,好特別的名字,上一個那麼特別的名字,還是……

 她怎麼開始想不起來他的名字了。

 他叫什麼來著,那個她記在心頭的名字,怎麼就想不起來了。

 她差點忘了,她已經死了,這是魂魄的最後一點意識了。

 ……

 四周開始變得有些吵鬧,她費力地睜眼看看,誰在她的墓前,這麼的吵鬧。

 鮮紅的血跡澆灌著墓碑下剛剛長出來的花草,墓碑前躺著一個人,時那個每天都會來看她,給她帶來一束虞美人的男人。

 他日日都來,不管颳風下雨,一坐就是一個下午,自言自語,很是熟悉。

 她腦子裡莫名閃過一些場景,大雪的夜裡,她靠在他背上,他瘦弱的肋骨膈得她好疼。

 可是好奇怪啊,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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