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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養妻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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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中元夜宴(下)

 上...上哪?

 姜歲綿此刻是真的懵住了, 腦子裡似乎是叫人用糖霜攪了攪,黏糊糊的,分也分不開。

 守在她旁邊的小太監弓了弓身, 在前面領了路。

 姜歲綿髻邊的步搖晃了晃,卻是停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一動, 怕是就會被人聽到響罷。腦袋已經宕機了的小姑娘不自覺想著。

 “崢——”琤箜的琴聲乍起, 伎人垂頭抱著琵琶, 五指翻飛。

 殿內眾臣辨不明形勢, 惴惴地將頭埋得更低了。

 姜歲綿聽到琴音,抬眸定定望著殿上。雍淵帝便這麼任她瞧著,又一次動了唇。

 “歲歲。”他喚她。

 “上來。”

 姜歲綿眉睫輕顫,終是按著他的話動了。

 集英殿的磚石上還散著桃花花瓣,沈菡萏被毀滅般的痛意席捲著, 已然暈死過去。

 姜歲綿越過她, 在樂聲裡一點點朝著金階走近。

 周圍的人俱跪著,小姑娘登上階, 離自家孃親越來越遠,卻離雍淵帝愈來愈近。

 九為極數。

 “聖上...”何故喚她?

 姜歲綿停在最後一階前, 遲疑地喚了他一聲。

 似乎是怕驚擾了底下的人,她的聲音極輕極輕, 幾乎是用氣聲說的。

 雍淵帝看著嬌嬌的人兒,掩在冠冕後的眉眼裡有了溫和的笑意。

 龍椅寬大, 帝王指尖一動, 落到了自己身旁, 輕叩兩下:“坐這來。”

 曹陌這時已經成了個石塊, 是聾了也瞎了。

 姜歲綿水盈盈的眸子倏地一縮, 雍淵帝彷彿都看到了那受驚豎起的長耳。

 小姑娘抿唇未動。

 今日的帝王似乎極為有耐性, 一曲樂畢,他的手依舊停在原處,未曾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鼓著腮幫子,低低道:

 “這椅子看著就硬,會硌著我的。”

 憋氣憋得幾近昏過去的大太監猛地破了功,險些咳出聲來。

 雍淵帝也是怔了瞬。

 隨即他向來冷薄的唇邊卻盪開一抹輕淺的笑。

 他站起身,主動向始終低了一階的小姑娘那走了過去。

 不知怎的,看著逐漸逼近的雍淵帝,早被他縱壞了的小姑娘頭一回生出了退卻的念頭,腳不自覺地就往後退了一階。

 然後是第二階。

 第三階...

 可就在人兒將將要退出金階範圍內的那剎,她的手腕卻叫人直接扣住了。

 輕柔卻強勢。

 高高在上的帝王不知何時走下丹陛,與人踩在了同一階上。

 小姑娘的手腕細膩得猶如玉石一般,又纖細的緊,雍淵帝虛虛圈著她,微俯了俯身子。

 纏在姜歲綿腕上的青綠鏈條一晃,蕩起一陣清脆的金鈴聲,可隨之一同的,還有一句似乎摻著笑意的話:

 “歲歲不試一試,又如何知曉。”

 冕上垂懸著的十二旒繁多,卻絲毫掩不住帝王的容色。

 望著近在咫尺的旒珠,小姑娘清凌的眸子裡暈開一抹無措。她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越來越緊,彷彿每呼吸一次,便要更緊上半分。

 她下意識攥住了人的袖口。

 “硿”的一聲,絃斷了。

 宮樂戛然而止。

 底下跪伏著的人被這變故弄得怔了怔,一時之間不知是該繼續垂著還是抬眸覷上一眼。

 “押下去罷。”

 押下去,誰押下去?

 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殿中響起,朝臣們驚疑間猛地抬起頭,只看得侍衛身上軟甲折射出來的銀光。

 橫抱琵琶的伎人腿一軟,跌坐在地。而那曲頸的四弦琵琶上只獨剩三絃。

 最細的子弦已然斷裂。

 樂伎跪坐著,望著向她行來計程車卒,喉嚨像堵著什麼,連求饒的話語也說不出了——

 在她死懼的目光下,侍衛越她而去,將紅綢上暈死的人拖走了。

 像拎什麼物件似的。

 蕭祈的視線卻並未和眾人一同。

 大皇子望著高座之上,他父皇俊美卻又極負威嚴的面容,擰著的眉鬆了鬆。

 是他魔怔了,居然好似聽見有人喚了“歲歲”二字。

 夜間的風輕搖而過。帝王身旁那把華椅自始都是空蕩蕩的。只是上頭的輕紗竟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著,垂了下來。

 樂聲再起,隨著帝王的“平身”一語,恍若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可在場的臣子女眷卻不自覺地倒吸了口氣。她們確實是瞧不起這等獻媚之人,但不過是場獻舞...

 她們身子一顫,彷彿連骨頭縫裡都冷了起來。

 唯獨虞氏幾人面色稍霽。

 虞舒心疼地向身側一望,目光卻倏地頓住了。“郡...郡主?”

 珠珠迷茫地左右望了望,心中想法和此時的姜夫人高度重合了。

 她那麼大一個歲歲呢!

 而此時小心跪藏在眾人身後的小姑娘抿抿唇,膝蓋還只剛觸及地面,便又隨著大家一同起了身,只得趁機悄悄躲到了相近的柱子後頭。

 皇子席上,蕭祈看著被侍衛拖去的軀體,神色暗了暗,掌心一點點回握成拳。

 在所有人都未曾料到之際,他徑直跪至殿前,沉聲開口:“沈氏此舉實乃大不敬之罪,兒臣願為父皇分憂,還請父皇開恩,將沈氏賜予兒臣處置。”

 好不容易緩回神的眾臣又受了一波衝擊,可這次眾人面上的神情卻是迥然。

 趙相目光微閃,心底有了計較,笑著道了句:“大殿下向來純孝,此心難得。”

 蕭祈直腰靜靜跪著,神色淡然:“宰輔大人過譽。”

 什麼勞什子純孝,不過是保他心上人的藉口罷了。

 正觀察時機往外挪的小姑娘在心裡念道。

 就是一時不慎,撞上了柱子一處。

 雍淵帝舒展開的眉倏地微添幾分皺意,他看著跪在階下的大皇子,道:“你想要她?”

 他語氣平穩無波,絲毫辨不出喜怒。殿內稍稍緩和的氣氛又是一凝。

 不過這問話...怎麼好像透著些許古怪。

 蕭祈無神多思,垂首應了聲是。

 雍淵帝沒再與他說些什麼,只是放在身側的手微向下壓了半分,侍衛向外走的動作驟然頓住。他將人往旁一丟,合手向上位弓了弓身子,緊接著便悄聲回了去。

 就是那位置,比先前稍稍要近上那麼一點。後頭留出的空間自然也就大了些。

 沈菡萏最後是叫蕭祈身後的近侍給拖走的。

 看完這折戲,大臣們心裡想的什麼不得而知,明面上卻是恢復了最初的安定祥和。

 舞伎提心吊膽地上了臺,足尖似是踩在刀尖之上,不自覺輕顫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丁點差錯。

 集英殿裡,觥籌交錯。

 上首之人的目光卻不曾停留在此。

 雍淵帝側眸望向殿宇一旁,冷厲的眉間是道不明的柔和之色。只在某個逃跑的小兔子快要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時,帝王朝那邊侍立著的兵卒那淡淡瞥了眼。

 末處的幾個侍衛悄然往後一退,原本平直的佇列霎時變了個陣仗。

 若此時有人從高處俯身看去,便會發現柱後原本四通八達的道路於剎那間被堵了個乾淨。

 只餘下獨獨一條——

 通往那九五之尊的席位。

 再溫順的人兒也是會生氣的。

 在繞來繞去卻發現自己始終走不出去後,小姑娘看著末端那抹明黃色,鼓了鼓腮,直接背身過去,在柱子後頭坐下了。

 像只豎起尖刺的小刺蝟。

 雍淵帝倒不曾瞧見過此般的景象。

 帝王望著連看都不想看過來的人兒,眉眼間的笑意一點點濃了。

 叫他惹急了呢。

 他微側過眸,喚了一句曹陌。

 一個三指厚的軟墊兀地出現在少女眼前。

 “此宴尚久,姑娘這麼藏著也不是個法子,不如坐上一會兒罷。”話罷,說話之人還伸出手,遙指了指。

 指尖所向,擺著一方華椅。

 姜歲綿:“?”

 有點不妙。

 果不其然,在做完這一切後,不久前還僵得跟個石頭似的曹公公像是想明瞭什麼,抱著身前的物什,含笑低聲道:“現下那椅子定不會硌著姑娘了。”

 看著不為所動的人兒,曹陌頓了頓,又補充了句:“這紗質地特殊,有它擋著,是什麼也瞧不出的。”

 他先前還生疑,明明太后正居慈安宮中,今上為何還特意囑咐了這一句。現下倒是明白了。

 可惜警覺的小刺蝟並不是這麼好哄的。她藏在柱後,白皙如脂的手就這麼趁人不備地向前一伸,曹公公懷中的墊子就這樣被她揪了下來,然後徑直壓在了身下。

 不聽不聽,別唸了,不可能。

 曹陌一怔,下意識往雍淵帝的方向看了過去,卻見帝王眉眼含笑,滿目縱容。

 他侍在君王身側數年,鮮少見到聖上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

 大太監斂眉退下。

 這是歷來宮中夜宴最久的一次,久到月色漸暗,久到杯盞盡空,酒濃人醉。

 久到伎人力有不逮,換了一撥又一撥。

 可眾朝臣看著自己桌上已堪堪凍住的膳食,什麼話也不敢說。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聽得了一句聲音略顯尖利的:“跪——”

 這便是聖上要離席了。

 快要醉死過去的眾人忙不迭叩首一拜。

 剛剛睡醒的小姑娘打著哈欠,那方圓柱之後,猶猶豫豫地蹭出了一朵絨花枝子。

 可還沒等看清什麼呢,姜歲綿腰上忽而一重,小姑娘尚未回神,整個人就像幾年前那般被人單手攔腰抱近。

 一如當年,她躲在那圓滾滾的雪球之後。

 不過那時,她躲的是蕭祈。如今卻不是了。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走到這來的。

 那柱雖廣,此刻卻半掩半藏,似乎什麼也遮不住了。驚了一瞬後,少女下意識側頭往旁邊望去。

 不遠處的侍衛垂首屈膝跪著,彷彿跟個石頭似的,佇列卻重新變得平直。

 而那殿階之下,眾臣伏身叩首於地,合規宜矩,也正是因如此,亦是沒有誰能發覺這一切。

 姜歲綿這才往後一退,從人手中掙出。按理說她是掙不開他的。

 可此次卻輕而易舉地退開了。

 雍淵帝看了眼她額上漸消的紅意,面色如常地沿路向殿外走去。

 只是在經過皇子席時,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

 小姑娘並未在意到這一細枝末節之處,只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頭,生怕多鬧出半點動靜。

 直到經過姜家席位時,兔兔突然一挪,再次將自己掩在了人群裡。

 帝王動作微滯了滯,卻只輕笑了下,離了殿。

 眾人又跪了好一會兒,方才起的身。而這廂虞氏甫一抬頭,就發覺了自己久尋不得的小姑娘,她壓著聲道:

 “歲歲剛才去哪了?”

 說來孃親可能不信,她剛剛差點就要去坐今上的椅子了。

 姜歲綿抿抿唇,朝人撒嬌道:“阿孃我頭疼。”

 虞舒緊忙將手往小姑娘額上貼去,溫的,還有些許涼意。

 大抵是席間酒意太重,燻著了她。

 虞氏張張嘴,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大皇子徑直向她們走了過來。她心思一凜,掩在桌下的腳輕輕踩在了姜大人的靴上。

 尚有些醉意的尚書大人一個激靈,緊接著就瞧見了自家夫人遞來的眼神。

 他面容微肅,心領神會地主動朝蕭祈那走了幾步:“大殿下...”

 虞氏就這麼趁他們斡旋的功夫,帶著小姑娘直接離了集英殿。

 蕭祈望著離自己愈來愈遠的那抹湖水藍,眼中神色諱莫如深。

 “尚書無需多禮,”他側身避開姜淮的禮,又回了一個,端得是一派溫潤如玉:“本殿先前尋得了些顧渚紫筍,尚書近來為著豫州一事宵旰憂勤,實在辛勞。茶葉養神,我改日送到大人府上。”

 姜淮一聽頓時領悟了他的意思,忙又拐著彎,給人推辭了回去。

 殿中未空,兩人這番言談舉止自是落在了有心人眼裡。等諸事落定,蕭祈再走出集英殿時,已是半柱香過去。

 他看著外頭濃烈的夜色,定定站了良久。

 內侍見他站那,便喚了句:“殿下?”

 其餘兩位殿下都已離開,主子這是...

 蕭祈回頭望了他一眼,卻是一句沒頭沒腦的問話:“你之前說,姜府的馬車在你去時已經被母妃的人接走了?”

 小太監不明他意,怔愣著點了點頭。

 然後就見自己的主子側轉過身,吩咐了句什麼。他弓身應是,慌慌忙忙地跑走了。

 不過半盞茶,永寧宮的一個小宮女便被帶到了人跟前。

 小宮娥的喉嚨裡似有火燒,卻仍不敢大聲喘氣:

 “殿下,您...”

 蕭祈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不待她將話說完,便冷聲打斷道:“母妃今夜派去接姜姑娘的人是誰?”

 “是,是菱嬤嬤...”小宮女愣了愣,疑惑著道了句:

 “但姜姑娘不是被殿下的人給先接了去嗎?”

 蕭祈垂在身側的手驟然一緊。

 不是母妃,那接走歲歲的...

 他默然良久,忽而出手打在了旁邊的立柱上。鮮血順著他攥緊的指骨處汩汩留下,宮人們俱是一驚,小太監想要上前,卻被他那宛如藏著兇獸的目光嚇得腿腳一軟。

 *

 “回聖上,剛才大殿下派人領走了永寧宮一位宮女,亥時三刻方才出的宮。”

 養心殿內,宮人低著頭,細聲答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得上首處一句淡淡的:“下去罷。”

 分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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