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說什麼啊,岑律是不是誤會了…”
矮個逐漸表露出畏怯。
岑浪沒急著接話,放開他,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滑開螢幕,點按錄音播放:
“誰讓人家時律有張巧嘴呢。”
“那個空降的小年輕?”
“像魔女那種本科學歷也敢……”
“估計那位岑律也跟她大差不差……”
當場,不僅矮個三人傻了眼,藏身後面的時眉也直接愣住。
這鬼人,什麼時候還錄音了?
學她是吧。
明明跟她一樣瘋,上次在警局門口還唱反調似的審自己。
真狗。
“《民法典》第一百一十條,”岑浪冷淡低睫,眼神似淬了冰渣的冷酷鋒刃,貫穿無比寡漠的壓制感,晦沉沉地釘住矮個,語氣嘲弄,“接啊。”
矮個壓根頂不住他的逼迫,“……自、自然人享有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
“停。”
岑浪止住他,抽查作業般繼續提問,“《侵權責任法》第十五條規定,承擔侵權責任的方式主要有?”
“……1停止侵害,2排除妨礙,3消除危險,4——”
“行了。”
岑浪不耐煩地又一次打斷,懶淡移眼,接下來的命令明顯是說給三個人聽的,
“就這兩條,背一百遍。”
矮個人傻了,下意識順他的話問:“在…在這兒?”
“不願意?”
岑浪情緒平淡,貌似寬仁般點點頭,說,
“那幾位就回去工位上,”
“站著。”
“大聲背。”
“噗…”時眉險些笑出聲,趕緊雙手捂住嘴,整個人往後面縮了縮,看著熱鬧。
“岑律師搞錯了吧?”
背頭立馬忍不住火了,“就算你任職五樓高律,也不過是職稱比我們高,還算不上我們的領導。何況岑律初來乍到,怎麼說我們也算前輩了。”
“請問你有什麼權力命令我們?!”
對比背頭劍拔弩張的架勢,岑浪始終漫不經心,表情鬆散地歪了歪頭,舌尖抵著唇角內側看他一眼,拿起手機,撥號出去:
“安保室麼,我是岑浪。”
“麻煩查一下四樓2號露臺監控,嗯,丟了樣東西,時間啊……”
他故意停頓了下,眼神散漫悠悠地掃過慌張尋找探頭位置的幾人,挑眉告訴手機那端的監測員:“直接調最近一個月,每天下午兩點到三點的回放錄影,發我手機上。”
掛了電話,岑浪邁步走近背頭跟前,懶腔懶調地問他:
“我現在有權力了麼,李律。”
時眉忍不住搖頭嘖嘆:
狗,實在太狗了。
很顯然,那三個人也跟她一樣,剛剛才知道這裡被裝上了監控。有監控的存在意味著,他們每天過來嘴別人的“批判大會”,都被清清楚楚地全程錄下來。
而被他們嘴過的人,又何止時眉。
只要岑浪想,隨隨便便在晨會上放兩段監控影片,眾矢之的的情況下,這三個人,一個都別想活。
時眉忽然覺得她錯了,
他不是跟自己一樣瘋,
他比她還瘋。
如時眉所想,那三人幾乎瞬間變了臉,臉色簡直比豬肝還難看。
背頭強撐著堂皇,硬憋出一句:“岑律師,你沒必要這樣。”
“我哪樣?”
岑浪冷嗤,低頭翻開手中的候選名單,瞟了眼,“學歷挺高是吧?”
“高校碩博畢業,幹了13年,才混了個…中級?”他笑了聲,抬頭問,“平時都怎麼跟家裡人交代的?”
背頭:“……”
岑浪斂起笑意,冷冷瞥向一旁的短髮女律師,問:“想進協作組?”
孫瑛躊躇半天,才謹慎著措詞婉轉回答:“如果機會合適的話——”
“你有什麼?”
“什麼?”孫瑛被他問愣了下。
岑浪從她身上撤回目光,低頭隨意瀏覽過她的個人履歷,“我問你有什麼。”
“我…”
“學歷?連個獎學金都沒拿過。”
“……”
“實力?委託案勝率不及40%。”
“……”
“業績?”岑浪翻開另一頁,冷笑譏嘲,“連票選第一的時律一半都不到。”
孫瑛死死抿著唇,手指攥緊用力到泛青,最終一聲都沒吭。
“至於你。”岑浪這時候偏頭定眼,看向矮個,正打算開口說什麼,又莫名頓住,半晌,他突然涼涼地笑了聲。
傷害性夠深,侮辱性極強的一聲笑。
顯然是,罵都懶得罵了。
矮個被他羞辱地立刻垂下頭,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業務不精,專業全無,”一片冰結的氛圍下,岑浪壓著眉,神色冷峭地咬緊字音,凌厲駭人,“讓你們回去背律條,有問題?”
“還是說…”他揚了揚手機,緩慢踱步,低眉晃眼間將威脅話說得慵懶又譏誚,“你們會比較希望我在明早例會上,給大家找點樂子。”
沒錯,就是這樣。
時眉彎起嘴角,內心對岑浪骨子裡淌露出那股居高臨下的拽勁兒表示滿意。第一次。
她觀察到沒有人再敢搭腔。
幾分鐘前自我標榜高知分子的精英律師們,被年輕的上位者輕易凌駕。
此刻,岑浪什麼都不必做。
只需要輕佻而玩味地睥睨眾人,耐心地旁觀,氣場碾壓,便足以令所有人敗北躺下。
當見不得光的要害拿捏在後輩手中,他們的傲慢便被一種慌不迭時的心情炙烤,愚昧的偏見被燒成灰。
所謂前輩,也必須認栽。
連訕然離去的腳步,都拖沓著衰氣。
“還不出來。”岑浪斜了眼鶴望蘭後的方向。
時眉聞聲從後面跑出來,目光凝落在他手旁的候選名單上,清清嗓子,些微放輕了些語調,告訴他說:
“雖然你剛才幫我說了好話,但協作組,我是不會進的。”
“幫你?”岑浪像聽到了什麼笑話,眼梢微揚,反問,“我為什麼要?”
“……”
行,明白了。
人家之所以肯出手整治那幾只酸雞,完全是因為他們剛才連他也一塊兒罵了。
時眉微笑咬牙,內心痛罵自己不長記性,每回前腳剛覺得他有個人樣兒,後腳就變狗。
“不過,”岑浪倏然在這時低頭走近她,“讓你這麼牴觸的理由是什麼?”
“錢?”他問。
時眉皮笑肉不笑,擺擺手說:“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錢可以解決的。”
岑浪雙手插進兜裡,腰身彎著,眯眼看了她好一會兒,低嗤了聲,
“是麼,我還以為,錢可以讓我們之間沒有問題呢。”
時眉被他狠噎了下,氣得張嘴就想開懟:“你——”
“所以你不是不想進,是不敢。”
岑浪下一刻站直身子,斂起情緒,連半個眼神都懶於施捨,轉身離開之前,甩下的激將字句精準戳中她的雷區,
“就這麼怕我?”
……
怕他?
她有什麼好怕的?
時眉瞪著鏡子猛力刷著牙,力氣大到像要把牙刷掰斷,簡直越想越氣,內心腹誹自從遇上岑浪真是哪哪兒都不順:
被宋今泉甩、被搶升職位、被徐嘉志鎖喉、被黃世仁教訓、被酸雞嚼舌根……
???
時眉悚然停下動作,好傢伙,不放一塊兒還沒發現,這麼一想她最近也太背了吧!
她彎腰狠狠吐出一口牙膏沫。
媽的,更氣了。
這時,手機突然炸了幾聲響,她開啟微信看到喻卓在群裡發了條酒吧定位,吆喝著喊及時行樂。
時眉一秒心動,飛速回了個“1”,放下手機立馬加快速度刷牙洗漱吹頭,然後跑進臥室換衣服,又抱起一堆沒洗的衣服跑去陽臺,胡亂地一股腦兒塞進洗衣機。
徒然,一張被揉皺的紙團掉了出來。
時眉蹲下來,撿起那張紙團慢慢展開,眉尖隨紙上陰暗扭曲的色彩而緊緊蹙起。
/
喻卓挑了附近的一家靜吧。
時眉趕到的時候,他跟吳小喬正在進行日常一斗的吵嘴活動。
“眉眉!”吳小喬看到時眉,瞪了一眼喻卓衝她招手,“眉眉這邊~”
時眉走過去坐到吳小喬身旁,抬手揉揉她的腦袋,揚唇眨了眨眼問:“臭寶,想我沒?”
“誒呀人家當然每天都有想你的呀~”
“嘔…”喻卓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感覺小時候喝的奶都要吐這桌上了,“不是我說,你倆能不能別一見面就這麼膩歪。”
時眉賞他一記眼刀:“美女的事你少管。”
小喬用肩膀蹭了蹭時眉,嬉笑附和:“就是,美女就是要貼貼!”
喻卓:“啊對對對,臭寶寶,噁心心。”
小喬:“…你好變態。”
時眉:“非常。”
吳小喬跟時眉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小時眉兩歲,小姑娘性格甜軟,小時候被孤兒院裡的一些大孩子欺負,都是時眉出手護著。
兩人從小就跟親姐妹沒差。
時眉和喻卓大三那年,吳小喬考上了港廈醫科大,學校就在政法大隔壁。於是時眉就帶著她跟喻卓一起玩,三人成虎,起了個群名叫「歇崗擺爛的榮耀」。
要說起王者,三個人一個愛玩小喬,一個愛玩周瑜。至於時眉。
用喻卓的話說,
她是女野王,愛亂殺。
今年六月小喬醫科大畢業,正趕上市刑偵分局法醫稀缺,加上小喬在校成績優異,自身專業實力過關,被選入分局做法醫助理,邊實習邊考研。
“老大,啤的洋的?”喻卓拿出手機掃碼點單。
時眉手一揮,“不了,明天開庭。”
“行啊,立案期又創新快。”喻卓調笑。
時眉得意地撩了下發梢,“不是說了嗎,時間……”
“時間就是錢,錢就是命。”
小喬跟喻卓立刻異口同聲。
時眉帥氣地打了個響指,“孺子可教。”
喻卓飛快在手機上加購幾樣飲品,“怪不得孫瑛他們幾個又在露臺嘴你。”
說到這兒,他彷彿想到什麼搞笑的,朝兩人招了招手,一臉神秘:“知道你下午出外勤之後,孫瑛跟老李,還有那個新來的矮個在律所幹了個什麼事兒嗎?”
“幹什麼他們,現在背後碎嘴子還不夠,難道還敢光明正大說眉眉壞話?!”小喬義憤填膺地問。
“看看。”喻卓直接在手機上翻出下午的影片。
影片中,孫瑛站在四樓的工位上,大庭廣眾下反覆背誦《侵權名譽》的兩項法條,縱使五官極力遮掩在長髮下,也不難看出她幾乎從臉紅到了脖子。
“她這是在幹什麼?”小喬納悶。
“不光她,接著往後看。”喻卓手指右滑到下一個影片。
同樣的場景,背誦同樣的兩款條律。
只不過從四樓換到了三樓。
主角換成了梳背頭的李律跟矮個。
喻卓嗤了聲,“群裡有人數著,兩項法條,整整被他們三個背了一百遍。”
時眉拎起水杯喝了口,似乎早有預料般挑了挑眉,問:“這麼大聲,老黃沒聽見嗎?”
“巧了,老黃剛好就跟浪哥從三樓上四樓路過,關鍵浪哥還故意站那兒聽了半天,跟老黃說,”
喻卓把手機一放,環起雙臂後靠向椅子,模仿起岑浪那副冷酷拽痞的神態,故意壓低聲音,有樣學樣:
“黃主任手底下的人,挺好學啊。”
小喬:“他好會陰陽啊哈哈哈……”
喻卓分析:“老黃那脾氣你們也知道,肯定覺得他們三個丟臉丟到家了,當時就想上去罵人。”
小喬忍不住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被浪哥攔下了。”喻卓挑挑眉,
“說他們蠢是蠢,但可以蠢完再罵。沒想到老黃真就聽浪哥的了,放著沒管,事後給三個人叫到五樓劈頭蓋臉一頓罵。”
“痛快!讓他們平時天天在背後酸眉眉,真解氣,現世報了屬於是。”小喬忍不住鼓掌。
時眉捏著杯口,漫不經心地輕晃著杯中的水,沒說話。
“哦對了,”喻卓突然又想起什麼,從褲兜裡掏出一枚微型優盤扔給時眉,“浪哥給你的。”
時眉抬手接住,垂眸看了眼問:“這什麼?”
“四樓露臺最近一個月的監控回放,全是他們仨的批判大會,基本律所的人被他們嘴了個遍兒。”
這東西…為什麼要給她?
喻卓又下單了些吃的,說:“裡面就數罵你的話最多,紅眼癌沒跑了。”
時眉把玩著優盤,若有所思地問:“岑浪說什麼了?”
“他說——”喻卓正想脫口而出,又迅速反應過來,一個急剎車拐了個彎,撓撓後腦勺,“沒,他什麼都沒說。”
“眉眉他說謊!”小喬一眼辨真假。
“是啊,他都敢說謊了。”時眉陰惻惻地哼笑一聲。
喻卓給她使眼色:“吳小喬!”
吳小喬裝看不見他的暗示,“叛徒就應該被踢出榮耀群!”
“吳女士,造謠違法瞭解一下。”
“事實擺在這兒,你現在都敢為了那個什麼浪哥對眉眉撒謊了!”
“我什麼時候?”
“那你為什麼不敢回答眉眉的話?”
“我……”
時眉眯起眼,話音裡暗伏警告:“還不說?”
喻卓抿抿嘴,措詞了好一會兒,才掂量著說:“他真沒說什麼,就說讓你平時取證方式注意安全,別太拼——”
時眉捏著優盤敲敲桌面,“說原話。”
還注意安全,
時眉連半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那鬼人嘴裡能吐出這麼溫柔的話就有鬼了。
喻卓眼一閉,豁出去了,壓小聲音轉述:
“他說讓你別把自己乾死了。”
時眉:“……”
小喬:“……”
喻卓咳了聲,試著往回找補:
“嗐,浪哥人就那樣兒,嘴壞心善,你看他還特意讓我剪輯那些人的把柄給你,他其實——”
“從現在開始,別讓我再聽到‘浪’這個字。”時眉恨得牙癢癢。
小喬連忙轉移話題:“哎領導就是難搞,我們分局最近也剛來了一名法醫屆大神,人巨帥就是性子冷到西伯利亞,整個一生人勿近,簡直比屍體還陰森凍人。”
說著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喻卓跟著和稀泥:“說點開心的,等回頭拿下遺產案,老大這個月業績就衝頂了,年底獎金又多進賬一筆,到時候咱們好好慶祝一下。”
說起徐嘉合……
時眉低頭從包裡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在桌子上展開,拿過桌燈壓住邊角,說:
“你們幫我看看這畫。”
喻卓瞥了眼,皺起眉:“這什麼鬼畫符這麼嚇人?”
“你也覺得有問題?”時眉問。
“任誰看都不太正常吧,是人是狗都看不出來,你哪兒弄來的?”
時眉盯著那張畫沉吟了下,回答說:
“是個孩子畫的。”
是徐嘉合的兒子,
徐奇。
那天從徐嘉閤家離開時,時眉站在門口跟喻卓發微信,突然一個紙團砸到她頭上,時眉抬頭一看是徐奇,見到她發現自己,小男孩迅速關上窗戶拉了簾兒。
當時時眉以為那小屁孩兒記仇她說要撕爛他的畫,故意惡作劇,偏偏周圍也沒有垃圾桶,時眉就撿起來隨便揣兜裡了。
今晚洗衣服的時候,紙團正好被抖落出來,時眉原本沒在意,但是開啟之後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
總覺得……
“總覺得…這畫好像在隱喻什麼。”小喬思忖道。
“確實有問題,”喻卓歪著頭,“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有問題。”
小喬拿起畫紙對著燈,反過來又正過去研究了半天,最後洩氣道:“不行眉眉,你讓我剖屍我在行,搞藝術我這個門外漢真就一竅不通了,你得找個懂畫的人問問。”
喻卓接話:“光懂畫恐怕不夠,如果真是個孩子畫的,八成心理有問題,還得找個心理方面的專家。”
懂畫,又懂心理的人啊…
若說時眉人脈廣是真的,可平日裡接觸的都是與案件相關的從業人,警察、法官、檢察官、法醫、記者等等,再不濟也還有平時取證認識的一些三教九流。
懂心理學的畫家,她還真不認識。
何況這怎麼說也涉及案件隱私相關,總不好隨便拿給外人看。
這時,喻卓突然開口,打破僵局:
“不然老大你去找浪哥,他認識的大佬多,我記得他在國外跟一個心理醫生關係不錯。醫生懂保密隱私,這樣你也不算壞了規矩。”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求他?”
時眉跟小喬對視一眼,轉頭盯著他笑了聲,問:“我剛說什麼來著。”
小喬立馬作答:“不能替‘浪’字相關!”
時眉點點頭:“小喬,給我狠狠揍他,揍到他媽都認不出來為止。”
小喬摩拳擦掌:“好嘞!”
喻卓:……就不該給你出這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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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過去幾天,時眉依然毫無頭緒。
這幾天她反反覆覆對著那張破畫看,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又怎麼都看不出問題來,搞得她都快要失眠了。
懂畫又懂心理的大神讓她去哪兒找啊!
難不成真要去求岑浪?
不行,那鬼人肯定沒空搭理她,有空也不搭理她。
可他又是目前唯一的門路……
時眉一邊在腦子裡天人交戰,一邊走進律所準備打卡上班,這時,忽然有人從身後叫住她:
“你好。”
時眉回頭。
是個女人。
年輕漂亮,身材纖靚,
珠光寶氣的女人。
她摘下墨鏡,由上而下地打量時眉一眼,說:“幫我找下岑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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