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消失在視線中後,朱允炆渾身發抖。
他感覺手掌止不住的抖動,盯著自己的手掌:“這就是殺人的感覺?天子掌握著千萬人的性命,而剛才我親手終結了一條生命……”
腦袋裡的那種負罪感漸漸起來。
但是朱允炆並不後悔。
捏緊了拳頭。
朱允炆讓自己儘量勉強露出笑:“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大明不需要一個干政的太后,如果我能夠將攤丁入畝,取消人頭稅這幾項政策早一些落實下去,天下會有很多很多老百姓受益,呂太后啊,你也別怪我,我的三大軟肋你動了我兩個……”
在朱允炆腦海的記憶中,自己這位便宜母后呂太后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在洪武十五年,前太子朱標世子朱雄英夭折身隕,馬皇后也病逝。
當時朱元璋本身讓李淑妃掌管後宮。
結果沒多久,李淑妃就莫名其妙病重身隕。
最後,是自己這位呂太后以太子妃獨掌大權,後宮基本上是她說了算,朱元璋的妃子都不敢招惹她,這麼多年下來,佈置了許多心腹人手。
大明並非沒有宮闈鬥爭。
只是比較隱晦,少見於史冊。
有權利的地方就有鬥爭。
而且……
“老子穿越前唯唯諾諾,穿越後還要苟?那老子不白穿越了嗎,我又不是忍者神龜!”
他緊捏著的拳頭鬆了下來。
“呼,先去看看馬皇后。”
邁步走向後宮,朱允炆又吩咐王中,先去前朝讓諸臣等著,自己有要事,需要晚一些上朝,諸臣起個大早,有些興許還沒用膳,吩咐御膳房給他們準備一些早點,如湯圓,餛飩。
這時朱允炆自己也感覺到肚子咕嘰咕嘰叫。
以前聽說,人在極端的緊張狀態下會忽略飢餓,還真是這樣。
等他走到皇后寢宮時,馬皇后的額頭已經包紮完畢,但是她失血過多,興許是受了驚嚇,這會兒正在歇息。
“御醫,皇后的傷勢如何?”
朱允炆詢問御醫。
那御醫是個老頭,忙跪在地上,告訴朱允炆道:“皇后的傷口無礙,只是受了驚,有些心神不定,氣虛疲弱,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好吧……”
朱允炆深吸一口氣,他感覺在自己親手掐死呂太后的時候,還沒太多感覺,但是過後,尤其是現在事後想一想,自己漸漸代入,對這個世界越來越有羈絆了,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到,我就是大明天子朱允炆,朕就是皇帝!
輕輕皺眉,朱允炆問道:“皇后額頭上的傷口,會留疤痕麼?”
御醫連忙道:“皇后額頭的傷口,臣會調製珍珠蛤油等物祛除疤痕,不會留下疤痕。”
朱允炆深吸一口氣,馬皇后乃是皇后國母,如果她的儀容有損,可能其他的臣子會抨擊她,對自己兒子朱文奎的地位也有影響。
既然這御醫還會美容,朱允炆也就放下心來。
“好生照顧皇后。”
他轉過身,召喚王中叫幾個小太監抬來一頂肩輿,自己坐在肩輿上,朝著前朝走去。
後宮事了,該處理前朝了。
大明南京的紫禁城,是按照軍事要塞加宮殿的性質修建的,因為朱元璋建國之初,他的地盤沒有這麼大,周邊還有不少敵人,皇城的城牆十分高大有禦敵作用,好在皇城和辦理事務的大殿分隔也不遠。
“現如今錦衣衛的勢力還是很大,蔣獻這個人勉強能用,忠誠度還行,王中是我這前身打小跟著的內侍,也值得信任,但光靠一個錦衣衛還不夠……”
朱允炆想到了東廠。
東廠,本身是前世那個時空,四叔朱棣篡位後獨創的,專門用來監管群臣,做秘密差事。
想要將攤丁入畝和火耗歸公推行下去,兩個互相獨立又能夠相互監視的情報機構十分重要,錦衣衛的權勢一旦過大會不受控制,東廠則可以平衡。
皇權說到底,還是制約和平衡。
如今這個時代,大明的行政還十分依賴六部,決策權高度集中在皇帝手中,其實導致很多事情決策緩慢,朱允炆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過的那部講述明朝歷史的網文,明朝那些事,裡面提到過關於明朝中後期內閣制度的優劣性。
內閣是在大明中後期形成,前期基本是皇權至上。
到了後期,文官做大,尤其是堡宗出國留學後,大明武將勳貴被一網打盡,文臣掌軍空前強大,文官和皇權天生衝突。
內閣彌補了這種衝突,它實際上就是分化的相權。
而皇帝為了壓制內閣,給了司禮監的太監批紅權。
這批紅權其實就是旨意的最後一步,蓋個章,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按照前世來看,朝廷設定有通政司,初步篩選各地奏摺,比較簡單的就發給文書房,文書房的內閣閣臣簡單處理後,發給六部直接執行。
而比較重要的奏摺,需要內閣票擬,也就是幾個內閣閣臣,首輔,次輔一起磋商,拿出解決方案後,呈報御前,請皇帝批覆。
前世大明中後期,皇帝將這個批覆的職權給了司禮監太監,稱為批紅權,太監代皇帝將重要的事情披紅後,內閣再將旨意發給六部執行,稱為部覆。
朱允炆思索了一下,這個流程雖說稍顯繁瑣,但在大明施行了一百多年,自然有它的獨到性,只不過前世那個時空到了中後期,大明內閣的權勢大到滔天,皇帝的旨意如果內閣覺得不合理,可以直接不發,還能自己以內閣名義發旨。
駁回皇帝的中旨,還要對皇帝各種挾制。
按照前世那個時空的歷史走向,其實在堡宗時期,大明皇帝的皇權,就開始大幅度削弱,因為皇帝無法掌握軍權了,兵部全都是文臣,而皇親勳貴能打的都死的差不多。
後面大明的皇帝,基本登基後只幹兩件事,第一件事搞錢,第二件事用太監和文官爭權,維持朝局的平衡。
“我這人最怕麻煩,要是誰敢反對我,我不介意送他下去陪呂太后。”
朱允炆一邊思索心裡一邊說,這時肩輿到了朝堂後面,朱允炆先下來,進入朝堂旁邊的小屋,這裡有茶點,還有虎子,另外有梳洗的鏡面,幾個宮女幫助皇帝整理儀容,他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這才緩步步入朝堂。
今日的大朝會,諸臣都不敢怠慢,來的十分齊整,新皇登基,大家都想在朱允炆面前混個臉熟,簡在帝心,日後才有機會獲得重用。
而今天的大朝會,也的確與眾不同……
有飯吃……
還是宮裡的御膳。
天見可憐,因為洪武皇帝朱元璋是艱苦年代走過來的,而且他十分痛恨貪官汙吏,所以對自己手下的官員沒有什麼好臉色,再加上洪武年間幾次大案,官員被殺怕了,也不敢在宮裡用膳,畢竟誰知道這頓飯會不會是斷頭飯,所以皇宮實際上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有煙火氣息。
諸王公大臣,甭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一品大員,全都端著碗湯圓,混沌,在朝堂下方的臺階外面吃早飯,一溜太監端著飯盤在旁邊伺候。
這還是大明開國以來,頭一遭,皇帝在朝堂上賞賜大臣早餐。
故而許多大臣即便吃了早飯,也都再吃,機會難得。
等朱允炆進入朝堂,端坐在龍椅之上,內侍王中這才前去呼喚太監,召集大臣入朝。
大臣們先將飯碗放入身邊伺候太監端著的托盤裡,再用準備好的毛巾擦拭嘴巴,隨後互相整理儀容,這才舉著朝笏,按照官階排列依次魚貫而入。
文武百官,分別站在左右。
文官領頭的,自然就是帝師齊泰,他雖然只是兵部侍郎,但是之前被朱允炆指定總領朝事,又得到朱元璋臨終指定為顧命大臣,所以聲望一時無兩。
黃子澄,暴昭,這些大臣則在他身後。
而武將領頭的,則是曹國公李景隆。
他身材高大健碩,孔武有力,一縷長髯,眼眸炯炯有神,看起來正氣十足,朱允炆瞥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穿越者,朱允炆肯定會把李景隆當做可以託付的人。
畢竟看他這滿臉正氣的模樣,很難把他當成反骨仔。
等諸臣站定後,內侍王中喊道:“天子陛臨,諸臣拜見。”
所有大臣全都舉起朝笏,恭恭敬敬的對著朱允炆拜見:“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允炆揮揮手,面色冷毅道:“諸臣平身。”
諸大臣這才站起身來。
內侍王中又喊道:“諸臣禮畢,奏報國事。”
齊泰眸子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何,他今天總感覺心緒不寧,昨日天子說話就開始奇奇怪怪的,令他十分不安。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站出身來奏事。
朱允炆卻擺了擺手,淡淡笑著說道:“諸位大臣,朕有話要說。”
“朕本幼齡,承蒙洪武皇帝以大明國事相托,常自慚愧,朕登基以來,深感國朝之重,需仰賴諸位洪武皇帝留下的臣工,古人云,國有賢臣,聖天子垂拱而治,此言不虛,故而有幾件大事,要在今日詔告諸臣。”
“其一,乃是將各地所奏奏摺,分為輕重緩急四等,在六部各設通政司,輕事小事,六部主管可在通政司自決。”
這是放權,給予六部主管,六部尚書決定一些小事的權利,對於六部官員是好事。
所以所有六部官員全都眼睛一亮。
“其二,在六部之上,設內閣,選新科進士,翰林等,組建內閣文書房,將重事,急事等奏摺,悉數交入文書房,先行草擬解決之策,報與內閣。”
“內閣,選我朝穩妥持重老臣六人,每逢大事,重事,急事,內閣閣臣票擬選擇良策,報與朕的內庭,交於司禮監呈報於朕,由朕自決。”
“曹國公李景隆,魏國公徐輝祖,兵部侍郎齊泰,翰林院編撰黃子澄,刑部尚書暴昭,戶部侍郎夏原吉,為官清正,功勳卓著,品德干練,處事穩妥,自今日起,入內閣行走,參預機要事務。”
“日後但凡國之大事,諸位閣臣可票擬決策,報與朕前,還望六位閣臣相輔相成,為我大明之輝煌崛起而奮鬥!”
說了句大白話,朱允炆深吸一口氣,一下說了這麼長的話,他也感覺口水有些幹。
這幾句話讓在場諸臣,尤其是文臣震驚了一臉,同時又是狂喜,他們敏銳的感覺到,自己的機會來了,尤其是一些青年才俊,新科中舉後在翰林院擔任編撰的大臣,因為內閣的文書房只選取新科進士翰林,這等於是大明閣臣預備役基地啊。
戶部侍郎夏原吉還比較年輕,聞言感覺天上砸下來金箔,整個人都是暈的。
他這戶部侍郎想要做到尚書,沒有個十幾二十年機緣夠嗆。
如今天子直接提拔他當內閣閣臣,參預機要國事!?
我這是在做夢嗎?
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確認不是之後,慌忙跪地謝恩。
刑部尚書暴昭雖略有吃驚,卻也沒有失色,也跟著謝恩。
齊泰和黃子澄都傻眼了,又驚又傻,謝恩都是本能的謝了恩,然後起身兩臉懵逼。
他們驚訝於,之前那個事事都要請教他們的青年皇帝,怎麼開始自己做決策了,而且這內閣之事,和太后商量了嗎?
李景隆和徐輝祖也是有些懵。
但李景隆還是很高興的跪地謝恩,他其實很不滿齊泰一個文臣壓在武將勳貴之上,而且齊泰還一直覬覦兵部尚書的位置,要真讓齊泰主管兵事,李景隆的權勢會小很多。
徐輝祖則是深吸一口氣,謝恩後感激地看向朱允炆。
他雖說在軍中也極有威望,但是在聖上心目中地位不如李景隆,如今忽然高升,也是稀奇,看來天子有識人之明,真乃是仁君聖君啊!
“此乃是其中一件大事,還有幾件。”
“前些日子,朕登基之時,就赦免了江南地區的重賦,自此江南百姓得益,但朕深感百姓疲敝,朕決心在明年改元永樂新年伊始,在大明全國,免除人頭稅!”
“什麼!?”
這件事情太過於轟動,一下子所有人都呆住了。
饒是李景隆徐輝祖久經戰場,在戰場上廝殺過,也都呆呆地看向朱允炆。
齊泰更是驚訝道:“陛下,不可啊!”
“人頭稅乃是國之大稅,一旦放開,我朝賦稅從何而來?”
齊泰出口問道。
朱允炆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厲聲道:“齊大人,時代變了……”
“朕未請教時,還請齊大人莫要開口。”
他的眼神十分冰冷。
齊泰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
朱允炆又說道:“關於取消人頭稅,朕如今只是在跟諸位臣工商議,下朝後,當朝所有六品以上官員,新科翰林,進士,都可以給朕寫摺子言說此事。”
“此外,各地賦稅,繁雜頗重,百姓困頓,生活疲蔽,朕既登基,決心為天下百姓減負,自明年永樂元年開始,除了免除人頭稅外,施行一條鞭法,此一條鞭法,攤丁入畝,火耗歸公!”
這又是一個大地震,場中頓時騷亂起來。
立即有大臣交頭接耳,同時舉著朝笏站出,準備說話。
朱允炆卻舉了舉手。
身邊的內侍王中見狀,站出身形來,大聲呵斥道:“肅靜,肅靜!”
朱允炆直接大喝道:“錦衣衛,錦衣衛!”
當即有一大隊錦衣衛,持刀舉杖,站在了宮殿之外。
“再有人交頭接耳,喧譁朝堂,直接給朕叉出去!”
朱允炆大喊道。
自從早上手上親手沾了人命之後,朱允炆感覺自己的膽氣呈幾何倍數增長,這個時候他胸中的殺氣和豪氣十分濃重,希望這些朝臣不要觸到自己的刀口上。
幸虧,經歷過洪武朝的這些大臣,還十分乖巧。
甚至恍惚之間,他們在朱允炆身上看到了洪武皇帝的音容笑貌……
朱允炆深吸一口氣,將一條鞭法的原理講了一遍。
其實所謂的一條鞭法,就是合併賦稅和徭役,將田賦和各種名目的徭役合併一起徵收,同時將部分丁役負擔攤入田畝。
以往的朝廷,都是按照每一戶出人丁的方法出徭役,現在則是改為按照你家的人口,你家的田糧來攤派,一定程度上做到了公平,以往朝廷徵收賦役是隻收米麥稻粟,現如今改為可以摺合成銀兩,如果有錢的人家,不想服徭役,可以用銀兩代替,如果沒有銀兩,可以用等價物,如絲綢,麻布,漆器,茶葉,鹽巴等等,官府用銀兩去僱人來應承,需要給錢。
在洪武年間,各地有許多糧長,里長,這些地方鄉紳族老在各地縣學生員配合下,丈量田地,收取賦稅,收的好的還能直接提拔做官,洪武皇帝就提拔過一個表現突出的糧長做戶部的侍郎。
如今,廢除糧長和里長徵收糧稅,一律改為“官收官解”。
賦稅,直接攤派給各地縣府衙門,縣太爺的重要政績,就是收取賦稅。
“朕行此賦稅法,是為天下萬民計,取消人頭稅,不知多少百姓受益,多少孩童嬰兒得活,一條鞭法簡潔稅收,讓大明百姓能得結餘,不會被地方士紳盤剝,此為天大的良策。”
“此賦稅法還是草案,有許多不完善之處,諸位臣子,在下朝之後,可給朕上奏言說,完善此策。”
朱允炆眸子掃了掃朝臣,有的人驚訝,有的人欣喜,有的人則是面無表情。
而許多年輕的翰林,比如受命徵召,在翰林院編撰《明太祖實錄》的楊士奇,在翰林院的方孝孺等大臣,紛紛眸子迤邐,望著朱允炆心潮澎湃。
剛剛獲得提拔的閣臣夏原吉,也是眼睛瞪大,心中湧起滔天波浪。
“除了賦稅法,還有一事……”
“燕王朱棣,乃是諸王之長,朕初登帝位,不諳軍事,決心封燕王為大將軍王,徵北大將軍,統領大明對北元戰事,不日他進京之後,即刻加封印冊。”
“朕的話說完了,你們誰贊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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