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倏地亮起,樓祁幾乎同時鬆開手,林蟬往後退了半步,渾身滾燙,看著樓祁發怔。
樓祁似笑非笑地看她,揚聲說:“把蛋糕分了吧。”
離他最近的周旭陽問:“樓祁,不許願了?”
拔出蠟燭,樓祁隨手將“17”數字蠟燭扔進垃圾桶,垂眸淡淡回:“我沒有願望。”
周旭陽笑他:“哪有人沒有願望的。”
樓祁冷笑一聲:“那我幫你許?”
紛亂嘈雜被掩在門後,林蟬背靠著牆胸口劇烈起伏,緩了半晌,她才將將站定。抬頭看見頭頂的射燈,一陣恍惚,心跳依舊在狂跳。
有人開門出來,林蟬看去,是那個杏眼女孩兒。
她紅著眼眶,委屈地抽泣著,淚水如串掉落,看得人揪心。見是林蟬,她輕抹眼淚,伸出手。
林蟬愣住了,她手上是一張五十元整。
“謝謝你。”女孩兒吸吸鼻子,苦笑,“我知道不可能成功,就當給自己圓個夢。”
林蟬搖頭:“不用,我沒念完信。”
女孩兒瞪圓雙眼,臉頓時漲紅,像被羞辱了一樣,咬牙丟下一句:“你愛要不要!”
她捂著臉跑開,林蟬看著她羞憤逃離的背影,心臟突突地跳動,帶著絲絲痛意。
藉著這機會,她也圓夢了。怎麼好意思收錢。但若是她也會覺得羞恥。
那種,只有自己知道的羞恥。
地毯上有一隻酒瓶蓋,林蟬踢著瓶蓋出神。門被人開啟,林蟬趕緊揚起笑臉:“你好,請問有什麼……”
她笑容僵住,話音卡在半截。來人是樓祁,正冷著臉擰眉看她。
“還沒結束?”樓祁驚訝地問。
林蟬搖頭,蹲下將瓶蓋撿起,塞進口袋,小聲回道:“週五週六到凌晨。”
樓祁嗤了一聲,他勾勾修長白淨的手指:“過來。”
他抬腳往消防通道走去,林蟬幾乎同手同腳地跟過去。
推開消防門,樓祁倚靠在消防通道的樓梯口牆面,從牛仔上衣口袋中找出兩顆薄荷糖,遞給林蟬一顆:“給。”
青綠色的薄荷糖紙透明,薄荷綠的糖在燈光下亮亮的。林蟬緊張地接過一顆,指腹觸碰到樓祁的指尖,心尖一顫,差點手抖將糖掉落在地上。
林蟬沒有第一時間吃,手心攥緊糖,掌心發燙冒汗,心臟劇烈跳動,騷動耳膜。
黑暗的樓梯口空蕩蕩的,她手指輕輕捏糖,糖紙的聲響在樓梯間存在感分外強烈。
林蟬四肢百骸都激盪著麻意。她聽見樓祁聲音很輕,在樓梯間迴盪:“很缺錢?”
抬眼看他,樓祁的眼神波瀾不驚,表情也很淡漠,問的話卻像在關心。他剝開糖紙,薄荷糖彈入嘴裡。
林蟬自嘲笑道:“看著不像嗎?”
“嗯。像。”這句反問把樓祁逗笑了,“很像。所以你在這裡打工,還幫人念情書賺錢?”
林蟬緊張地舔乾澀的唇瓣。他這是來興師問罪了。
“我沒要錢。”林蟬輕聲辯解。
樓祁挑眉,吊兒郎當地笑:“怎麼,沒成功,所以沒要?”他話中帶著刺。
林蟬心頭刺痛,蔓延開麻麻的酸意。
她知道自己冒犯了樓祁,只能實話實說:“答應要一字不落的唸完。我沒念完……”
樓祁聽樂了,牙齒微微用力,咬碎薄荷糖,薄荷的涼意衝擊鼻腔大腦。
他問:“所以說,還是我的不對?”
怎麼不算呢?林蟬心底隱隱有絲怨念。又暗自慶幸,幸好沒念完。
“得。我給你錢,作為補償。”樓祁找出一張粉色紙幣遞給林蟬,“夠嗎。”
林蟬怔愣地看他,突然明白了方才那女孩兒體會到的屈辱感。冷意從腳開始往上升騰,逐漸蔓至頭頂,卻變成了灼燒。她眼底慢慢噙起水霧。
眼看著林蟬的雙眼開始泛紅,白皙的皮膚也染上紅暈,她鼻尖的小痣被暈染成粉色。看著更加委屈可憐。
樓祁心底倏地一慌,原本的煩躁和不耐頓時煙消雲散,開始罕見的不知所措。
他和她糾結什麼?她只是替人辦事,沒有犯任何錯。
“抱歉,是我語氣不好。我本來就不喜歡過生日,周旭陽非得安排,很吵。”樓祁鬼使神差地開口解釋。
林蟬眼底的淚一滯,訝然看他,樓祁聳聳肩,繼續說:“我不應該遷怒你。只是我沒想到,你看著很乖,居然會出現在這地方。”
“乖”這一形容詞,讓林蟬羞愧得抬不起頭。
她腳尖在地上輕輕摩擦,說:“我……我也不乖。”
樓祁勾起唇角,不置可否:“看著很乖。”
他撥出口氣,說:“我給你錢,一是,我不想你白乾活,二也是希望你保密。”
“不讓你念完,是不想讓人知道是誰的信。不然她下不來臺。你也不必告訴我她是誰。就當沒有這回事發生。”樓祁低聲說罷,勾勾手指,“手。”
下意識將手伸過去,林蟬手忽的一暖,被熱源包裹住了。意識到是什麼,林蟬渾身一慄。
樓祁握住林蟬的手,將她掌心攤開。
掌心還有那枚薄荷糖,樓祁意外地挑眉,將錢放在掌心,用薄荷糖壓住:“別忘了吃糖。”
被樓祁觸碰到的地方燙得驚人,手心沁出的汗瞬間溼了紙幣。林蟬大腦混混沌沌地,不知該怎麼反應。
她只能點頭,傻乎乎地應:“好。”
樓祁看她這副模樣,勾著嘴角輕輕笑道:“看你膽子不大,還敢在這地方打工。”
林蟬心裡一慌,要是被學校知道她在這地方打工,會被退學的。她抬眼祈求地看樓祁:“別……別說出去。”
樓祁鼻腔裡發出低低的嘲笑,推開消防門往回走:“放心,小知了。這裡沒人認識你。”
“小知了”?這是給她起了什麼別緻的外號嗎?林蟬臉紅透。
門外樓祁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重新推開門,說:“哦對了。”
他從口袋裡找出一枚綠色的蟬形狀的漂亮髮卡,眼睛是透明的水晶做的,精緻可愛。
林蟬一怔,愕然看他。
樓祁把髮夾放她手上,隨口說:“買東西的贈品,知了適合小知了,送你。”
買什麼東西能送這麼精緻的髮卡啊?看著就不便宜。
直接推開門往外走,樓祁沒有給她拒絕的時間。
這髮卡是他在校門口那家飾品店看見的。林蟬在那站了很久,他好奇進去瞄了一眼,一眼發現這個蟬形髮卡,腦海裡忽的就出現了一張精緻清麗的小臉。
戴在她頭髮上,將劉海別上,露出一雙清透的臉,應該很合適。
林蟬握緊手心,吞嚥口水,慢了半拍,消防門已經自動合上,“砰”一聲,吞沒了林蟬小聲的“謝謝”。
透過門上的玻璃,林蟬望著樓祁的身影消失在包廂門口,燈光昏暗,射燈光落在他身上,如同追光。
林蟬將髮卡換上,對著玻璃的反光看到自己劉海上閃光的水晶,心砰砰跳。剝下糖紙,將薄荷糖放入嘴裡,清亮的薄荷味衝擊著大腦神經,她心情很好。將糖紙撫平,對摺放進她的小錢袋裡存好。林蟬振奮精神,繼續工作。
那一晚,999號包廂直到零點才結賬,周旭陽買單,勾著樓祁的肩膀叫嚷著還想去吃燒烤。
樓祁甩開他的手,翻了個白眼:“髒。你們自己去吧。”
周旭陽也不覺得掃興,哄著其他人一起去燒烤。林蟬推著垃圾車路過前臺,發現那個杏眼女孩兒也在其中,笑容燦爛,彷彿無事發生。
經過樓祁身邊,林蟬目不斜視,假裝不認得他。
樓祁靠在前臺桌臺上,突然低低說了一句:“換個兼職吧,這裡不適合你,小知了。”
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聽見。林蟬愣住了。
說罷,樓祁抬腳,邁著長腿和大部隊一同離開。
當晚,林蟬忙到凌晨一點。
週六,陳姜安和另一個室友不知為何提前一天回校。林蟬已經完成作業,和她打了個照面,早早趕往KTV。
這一晚醉酒的客人很多,好幾個包廂啤酒灑滿了一地,甚至有客人吐在了林蟬身上。就算換下制服,她身上,頭髮上,依舊帶著無法消散的酒精和嘔吐物相容的臭味。
林蟬不敢聞自己身上的氣味,凌晨一點,她輕手輕腳回到宿舍,剛換下衣服,宿舍燈突然大亮,林蟬被日光燈刺得睜不開眼。
陳姜安尖銳的聲音喊道:“你身上什麼味道!這是酒氣嗎?”
林蟬眨了眨眼,適應了燈光,看見陳姜安和另一名室友穿著睡衣,站在她身前,雙手環胸面色不善的模樣。
這是有備而來。
另一個室友說:“林蟬,你天天晚上見不到人,週末這麼遲迴來,還一身酒氣,你晚上在外面到底做什麼啊?”
陳姜安嘲諷地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做這種不要臉的工作,是要被學校開除的!”
林蟬深吸口氣,無奈地辯解:“我沒有做什麼不要臉的工作!”
“那是什麼工作啊?”陳姜安挑眉質問。
林蟬聲音突然卡殼了。白熾燈燈光白晃晃的,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了似的,她眼前的宿舍都在旋轉。
就算她實話實說,結局也不會太好。
陳姜安和室友不依不饒,要將林蟬舉報給宿管和教導主任。
走廊上傳來拖鞋趿拉地磚的聲音,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口突然響起安佳不耐煩的聲音:“吵什麼吵,知不知道你們聲音跟雞叫似的,我小說都看不進去了!”
陳姜安開啟門,僵著臉告狀:“安佳,我們是在問林蟬,她半夜三更帶著一身酒氣回來,肯定沒幹好事。”
安佳翻了個白眼:“林蟬在燒烤攤兼職,偶爾遇到不幹人事的客人潑一身酒有什麼奇怪的。還不許別人勤工儉學啊?”
林蟬心中一動。她沒想到安佳居然想都沒想就幫她找好了藉口。她不會撒謊,甚至都不知道用什麼說辭。
推開門,安佳探頭衝林蟬招手:“小蟬,你搬來和我一個宿舍吧,我睡得也晚。”
沒等林蟬答應,她徑自走進宿舍拉著林蟬的手往走廊盡頭的雙人宿舍走:“行李明天再整理吧。我早就想你過來陪我一起住了。”
安佳的宿舍在625,無論是自己改造的牆紙還是被套床單都是小女生的粉色。只有兩張床和桌子,但其中一張床空著擺了雜物。
屋內空調簌簌吹著冷氣,涼意習習。鋪好床,林蟬洗了個熱水澡,枕著安佳帶著陽光味道的被子睡了一宿。
次日,她回605將行李搬來625。安佳坐在床上看小說,見林蟬把破舊的詩集放到書架上,她直起身看去。
“你還看詩啊?”安佳好奇地問。
林蟬點點頭,把詩集給她:“我喜歡這個詩人。”
“費爾南多……佩索阿,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名字。”安佳翻了幾頁就不敢興趣了,又合上書,深吸口氣,斟酌道,“小蟬,我昨天回來其實是……想看一個學長籃球訓練的。”
林蟬笑著問:“你喜歡他?”
“嗨,就是挺有好感的。但他好像很文藝,你說,我送他這個詩人的詩集,他會不會覺得我很有內涵。”安佳期待的眼神盯著林蟬。她成績班級墊底,整天不是上課偷看小說就是摸魚睡覺。
林蟬也知道安佳家境極好,是嬌生慣養但沒有公主病的千金,一顆少女心總是隨時氾濫。
她笑了笑,摸著封面的破損,道歉:“應該有用,只是……我這本太破了,拿不出手。”
安佳擺擺手,搓著手笑:“沒事,樓祁那有很多書,我在他那看到過這本詩集。我找他要。”
林蟬心漏跳一拍。她手上這本詩集,是在舊書店淘來的。樓祁也經常在那裡看書。
那麼,樓祁手上那本呢?
週一早自習結束,安佳原本想去找1班找樓祁借書,不想樓祁被叫去準備晨會演講了。
沒一會兒,所有班級就集合前往操場參加晨會。這是高三的高考動員大會。
樓祁做為高二學生優秀代表,在高三學生代表發表完演講後,上臺發表演講。
林蟬聽見身後女生討論:“樓祁上學期期末又是年級第一吧?”
“那還能是誰啊?數理化全都滿分,暑假還代表學校拿了個數學競賽一等獎,太厲害了!人又帥又高,家境又好。我要是能跟他談戀愛,死也值得。”
安佳“切”了一聲,翻個白眼扭頭說:“放心,死比和他談戀愛簡單。”
周圍同學忍不住偷笑。
臺下鬨鬧嘈雜,樓祁站在臺上,伸長手臂將面前的話筒倏地拔高一大截。臉上帶著譏諷,慵懶的眼神望向剛走下臺的高三學長。
臺下學生爆發出一陣笑聲。
學長漲紅了臉,悶頭跑回自己班級的隊伍。
樓祁手鬆垮地撐在話筒架上,修長的指尖輕輕敲了敲麥,擴音器裡發出兩下悶響,他緩緩開口:“各位同學,我知道大家現在很無聊不想聽,我長話短說。”
他富有磁性的聲音透過擴音器被擴散到操場每一個角落,迴盪開來。
“我知道,到了高二,有人會躊躇彷徨,未來怎麼辦。也會迷茫,自己能不能考進心儀的大學。”樓祁如墨的眼睛掃視臺下,淡漠中夾雜著幾分漫不經心,“星海橫流,歲月成碑。屈指間就會發現,遙遠的未來已經到來。而你只能認命。”
臺下一片靜默,屏住了呼吸。彷彿他們真的錯過了實現夢想的最好機會。
林蟬站在人群裡,過往種種襲來,她有瞬間的窒息。
“呵,但我不信命。”樓祁低低的笑聲從擴音器傳開,林蟬耳畔一陣酥麻。
“門是窄的,但路是寬的。前路任憑你走,終途就在前方。”
“同學們,記住,在暗處執著生長,終有一日能馥郁傳香!”
他勾起唇角,興致盎然地瞥了眼臺上的老師們,輕輕一笑,忽的喊:“散會!”
臺下靜了一秒,瞬間爆發出鼓掌和歡呼聲,同學們湧向操場出口,任憑老師在話筒裡怎麼喊,都沒人聽。
陽光撒在草坪上,風拂過操場的每個角落,有蜻蜓乘風忽高忽低地飛翔,略過樓祁眼前,風鼓起他敞開的白色校服一角。
林蟬抬起頭,看向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笑容迎著光,肆意燦爛。
她想起一句話——我喜歡你,一直遠到月亮那裡,再從月亮繞回來。
暗戀是月夜翻山越嶺追尋月光,抬頭才發現,他遠在天邊,只是她一人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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