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文文送到了狗蛋家，留下口糧和錢讓狗蛋奶奶幫忙照看半日，兩人就出發了。
先去的是金陵博物館，因著上次的翻譯工作，博物館這邊的工作人員基本都認識景芫，簡單地說明來意之後，宋館長就安排人帶他們去了資料室。
事情意想不到的順利，沈明哲甚至都沒機會掏出已經準備好的軍官證。
沈明哲見她完全沒有跟自己解釋的念頭，不得勁兒，“解釋一下？”
景芫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不信石路沒給你說過我當翻譯的事情。”
沈明哲被噎了一下，咬牙，“是我忘了。”
就這麼鬥了兩句嘴，又迴歸安靜。
沈明哲覷著她平靜的臉色，也有些拿不準她現在是個什麼狀態。
博物館的小職員把他們帶到檔案室後就離開了，負責整理檔案的是個快退休的老人家，聽聞他們的來意後，把他們帶到一排排架子的最後面，指著最角落架子上幾個滿是灰塵的大箱子。
“當初從總統府遷移出來的資料都在這了，原本這兩排架子都是，可早些年好些都被燒了，剩下的就是這些了，你們自己慢慢找吧。”
景芫看著那堆盒子，有些心不在焉，沈明哲向老人家到了謝，就把外套脫了下來，挽起袖子便開始搬箱子。
“景芫，我把箱子先從架子上挪下來，你走遠一點，很多灰。”
景芫搖搖頭，“沒關係。”說完就伸出手要幫忙接。
沈明哲嘆氣，“很重，你拿不動的，你先把角落那塊地兒清出來給我吧。”
景芫看了看旁邊推著一些雜物的地方，空出來剛好能放下那幾個箱子，點點頭，便過去把上面的東西都移到一邊。
等沈明哲把所有箱子都挪下來之後，塵埃已經鋪滿了他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臉上也掛了兩道黑印子。
景芫拿出手帕遞給他。
沈明哲：“？”
景芫指著他臉上黑印子的位置，“這兒，髒了。”
兩人相隔不過一把巴掌的距離，看著她清澈靈動的雙眼，沈明哲喉頭滾動了一下，卻沒去接手帕，“我手髒，你能幫我擦一下嗎？”
景芫猶豫了一下，但見沈明哲神色坦坦蕩蕩只是一副讓她幫忙的樣子，還是點點頭，拿起帕子給他擦了。
隨著兩人距離的拉近，沈明哲莫名地覺得有些熱，縮了縮差點伸出去把人環住的手，暗暗唾棄自己。
景芫半點不知，“好了。”說完看了看他滿頭的灰塵，忍不住，“你頭低一下。”
沈明哲剛想說“謝謝”，就聽到這一句，下意識就照做了，結果下一秒頭上就傳來了一陣輕柔的觸感。
是景芫在輕輕地用帕子拂他的頭髮，大概是揚起的塵埃往她那邊飛了過去，她甚至還輕輕地吹著氣。
感受到耳邊拂過的溫熱氣流，沈明哲一下子僵住了。
趕緊站直抓住她的手，“景芫，”沈明哲閉了閉眼，壓下那股燥熱，“你知不知道男人的頭不能隨便亂摸的？”
景芫：“？”
看著她毫不知情的樣子，沈明哲嘆氣，直接認命轉身，“沒什麼，開始吧！”
景芫翻了個白眼，想了想他的職業，還是說道：“封建糟粕要不得，你得知道排除那些毫無科學根據的陋習、習俗。”
沈明哲：“你哥哥就沒教過你嗎？”
景芫：“教什麼？”
沈明哲深呼吸，“沒什麼！”
景芫：“懶得理你。”
沈明哲：“”
紙箱子裡面倒是沒什麼灰塵，只是資料都很雜，並沒有分類，而且明顯都是倉促間被放在一起的。
同一個箱子裡，有財政預算、有市政規劃、有外交照會，甚至還有述職報告，可就是沒找到交通部的東西。
兩人都不敢大意，耐心地找完一個箱子又一個箱子，沈明哲乾脆找老人家要來了兩張矮几，兩人直接坐在地上找。
眼看著5個箱子空了4個，可還是沒找到絲毫關於徐晏昌的資料，沈明哲看著景芫緊繃著的臉，安慰道：“景芫，別急，這只是一部分資料，金陵大學那邊還有的。”
景芫點點頭，打開了第五個箱子。
景芫低頭就看見“國民政府令”幾個字，排班是豎排的，從右往左看，依次是“任免本部職員案、國民政府令、二十年二年一月二十八日、陸軍部總長申敏呈，據交通部呈，請任命徐晏昌為陸軍部次廳長，應照準，此令。”
“陸軍部？”景芫喃喃出聲，“民國二十二年？他怎地去了陸軍部，他說過不想再帶兵的。”
“為何？為何不想帶兵？”沈明哲卻有些好奇，畢竟自己也是軍人，一個軍人說不想帶兵，那是假的。
景芫嘆氣，“北洋政府時期，他曾在直系軍中任職，可他說打的仗都不是搶地盤就是為了爭權奪利，半點不是為了國家為了老百姓，在巴黎和會時，他寒了心，直接請辭了。”
沈明哲心下敬佩：倒是條漢子。
景芫繼續翻，“還有別的了嗎？”
沈明哲倒了倒空空的箱子，“沒了。”
“沒辦法了，收拾一下，我們去金陵大學吧。”
沈明哲擋住她，“你在旁邊坐會兒，我來。”
景芫搖頭，“我把東西放進去，你來搬。”
等他們收拾好，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他們是9點多到的博物館，現在已經接近下午1點了，眼看著景芫急匆匆就要趕去金陵大學，沈明哲拉住她，“景芫，你先去吃點東西，不然身體會撐不住的。”
景芫剛想搖頭，可是看到沈明哲緊皺的眉頭，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兩人去了一家小飯館，沈明哲隨便點了三個菜，松鼠桂魚，紅燒茄子，還有一盤子綠油油的青菜。可景芫實在沒胃口，對著一桌子的菜，在數飯粒。
沈明哲無奈，只好道：“既然你舅舅是個軍人，那我就有辦法找到他的訊息，如果沒有意外，他一定會參加抗戰，只要他有參加過抗戰，我就讀的軍校都應當會有相關的戰事記錄資料。所以，先吃飯，哪怕金陵大學也找不到其他的資料也無妨。”
景芫認真道：“謝謝。不過我實在沒胃口，你不用勸我，我儘量吃。我只是在想，我舅舅當年的那些同人，還有沒有在金陵的。”
沈明哲不忍，但還是選擇如實相告，“應當不會。景芫，不知道你這段時間有沒有了解過文/化/大/革/命？在那特殊的的十年，別說是國黨的官員，就算是半路被強迫給國軍當個苦力的老百姓，都被打上了壞分子的標籤。所以”
其實他想說，就算當初留在金陵，應當也沒能撐過來。
他沒說完，景芫卻懂了。
景芫再也沒說，只是把飯吃了一半就靜靜地等著沈明哲，沈明哲拿她沒辦法，只好快速解決完桌上的飯菜，帶著她前往金陵大學。
金陵大學這邊的資料相對還沒有金陵博物館多，但是陸軍部的資料倒是找到不少，也在其中找到一則有徐晏昌資訊的資料，乃是一份部隊調令。
是關於派出第十九軍去對工黨進行圍剿的部隊調令。
徐晏昌是十九軍第八師師長。
但是關於人員傷亡資料卻是沒有。
“怎麼會就沒有？沈明哲，你幫我再找找，再找找！”
“景芫！你看著我！”沈明哲直直地看著她泛紅的眼眶，“你舅舅是師長，不會那麼容易出事的。而且，我記得當時的十九軍並沒遵守命令真正地對工黨進行圍剿，而是聯合了工黨一起進行抗日，你不信的話可以去查查‘九一八事變’。”
景芫軟下了身子，顫抖地抓著他的衣襟，“真的？”
沈明哲目光堅定：“真的。”
也許是沈明哲的目光太過篤定，景芫慢慢地冷靜了下來，終於恢復了七八分往日清冷的樣子，“那我們先回去，文文應該等急了。”
沈明哲：“嗯。”
跟接連被打擊的景芫不同，到了鵬城跟在自己小姨身邊的賴招娣感到前所未有地幸福。
是對未來有盼頭的幸福！
雖然是借住在已經結婚的小姨家裡，但小姨夫家裡人都很和善，紛紛同情她的遭遇，兩個表弟還怕她無法適應，這些天都一有空就帶著她出去逛。
小姨還帶著她買了好些新衣服，甚至還有裙子！這是以前的招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原本她還想著把景芫給她的那兩百塊錢給小姨，可小姨卻說她傻，讓她自己放好，說等她找到工作之後再給伙食費就好。
今天她終於找到工作了！
是在一條可以說是鵬城最熱鬧的街上的一家服裝店當銷售員，賣了衣服她自己還能拿提成！底薪就有三十塊，就算沒有提成，這錢都足夠她在鵬城生活了，但有提成，誰又會嫌錢多，所以她幾乎是店裡最賣力的那一個，每天吃飯也是吃得最晚的那個，今天也不例外。
最後連老闆娘都看不下去了，“招娣你趕緊去吃飯！餓壞了我可沒錢賠你啊！”
招娣笑，“知道啦！不用賠，我理完這些貨就去。”
等她理完貨往外面賣飯的攤位上走去的時候，冷不丁卻被一個年輕女人攔住了，還塞給她一張紙。
女人看著不過二十五六歲，穿著也很體面，可瘦得嚇人，眼眶紅紅的，抓著她就說：“姑娘，麻煩你看看上面的小孩，看看認不認識，見沒見過，好嗎？那是我兒子！”
看著她滿目希冀的樣子，招娣下意識看了眼手上的紙，入目便是大大的“尋人啟事”四個字，再下面是一張小孩子的照片，孩子三四歲的樣子，長得虎頭虎腦的。
可那張小臉卻讓招娣驚撥出聲：“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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