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九夜的憤怒,不只是因為蘇軟軟隱瞞了身份。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頂替真正的安玥嫁入南齊,這件事會成為一個將爆未爆的雷。炸的第一個人,就是荊九夜自己。
當初他是在皇上的授意中與西秦私下達成了交易,現如今從西秦來的是個假公主,而荊九夜卻沒在第一時間提出質疑。
現下景熠突然出了事,他如果此刻再說這個公主不是真的,皇上會怎麼想?我派你去西秦,你卻連真假公主都分辨不清楚,會不會懷疑荊九夜是故意隱而不報呢?
他和當今皇上是親兄弟,母妃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逝,他是在皇兄的照拂之下長大。皇上看起來對他是信賴的,可天家的心思總是難測。
生在皇家,荊九夜一向自持,情緒收斂的很好,給人的感覺是溫和而沒有芒刺的。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脾氣,沒有想法。
恰恰相反,他太清楚朝堂爭鬥,因而從小就反感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他寧願浴血在生死無常的戰場,光明正大的同敵人一決生死。
景熠出事后皇上的一系列安排,很難不說是在趁此機會對他們進行試探。
原本此事交給景廷時是最好的安排,小拾從不涉及朝堂紛爭,也沒有拉營結黨,更沒有兵權在握,而十王爺的身份更是不怕會得罪什麼人。
可皇上卻讓刑部查辦。
讓刑部接手是四王爺提出來的,刑部侍郎姜修永曾經是四王爺的學生。難說四王爺的這出心思是舉賢不避親呢,還是想把事情掌握在自己眼皮底下,畢竟宮裡出事,禁衛軍失職。
皇上表面上倒是順著四王爺,如他所願交給了刑部,卻又順勢卸了他手裡禁衛軍的職權,轉而交給荊九夜。
同時又讓大理寺協辦,變相讓小拾在一旁給盯著,這一舉動也明顯擔心刑部查到什麼會有所隱瞞。
景熠出事,除了能想到是有人想攪合與西秦的聯姻,還有可能便是東宮之爭。皇上正直壯年,東宮之位空懸著,但這並不妨礙有心之人暗裡的角逐。
到底是哪一方面的可能性更大,之前荊九夜可能還難以分辨,直到蘇軟軟身份暴露,他才開始懷疑。
西秦和南齊相比,實屬微不足道,可卻也沒必要與其大動干戈。南齊的最大隱患是北予,沒有必要與其他邊境國的關係鬧僵。
皇上讓人壓下景熠的事,已經說明不管這事走向如何,他都斷然不會改變與西秦的聯姻之事。他還有很多皇子,這個沒了,還有下一個,反倒可以利用此事,達到他另外的目的。
天家最是無情。
荊九夜明白這些道理,所以不管蘇軟軟是什麼身份,他也不會去告訴皇上。
皇上知道真相反而不是件好事。
他只要確保蘇軟軟安分著,不會再做出其它的事情來。
和西秦的聯姻一開始就進行的不順利,蘇軟軟到底和景熠的死亡有什麼牽連,他也是不確定的,情急之下才會對她進行逼問。
眼前人被他逼迫,解釋毫無說服力。蘇軟軟睫毛顫動,淚珠從蒼白的臉上滾落。因為手腕疼痛難忍,她整個人身子軟著往下蹲。
荊九夜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似乎狠了些,倏然鬆了手。
蘇軟軟跌坐在地上,扶著自己青紫的手腕,喃喃道:“我不是北予奸細,我也沒有陰謀,殿下不是我害的。大人如若不相信,那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她緩了一口氣,擦掉因疼痛而在臉上流下的淚痕,繼續說道:“我承認我不是真正的安玥,但我頂替她的身份也是出於無奈。公主現在在哪兒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已不在西秦。”
她仰起頭,望著居高臨下的荊九夜,語意誠懇:“兩國聯姻,不管你們各自的目的為何,都是為了交好不交惡。如果要挑撥兩國關係,我大可以半路逃走,何苦來做這個替身。”
荊九夜沉默的注視著她,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他斂著眉蹲下身:“除了我,還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綠芷知道,其他人……應該沒有了。”
荊九夜伸出一隻手,扶住她胳膊將她從地上帶起來,聲色依然是冷的,他道:“好好藏住你的身份,我自會查清楚真相分辨你說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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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中,四王爺的府內。
“這事兒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出事的會是景熠?”
昏暗的書房裡,一根細軟的燈芯趴在油燈之中,被火舌吃力的舔舐著,將說話人的影子虛虛的投影在門壁上。
“這個……屬下現在也搞不明白。莫不是……失手?”另一道剪影回答道。
“哼,我不管那麼多。想辦法把這事兒給摁死,不能查到我們頭上來。”
“皇上不是已經交刑部審理了嗎?姜侍郎是自己人,他應該知道怎麼辦。只是沒想到皇上竟然把飛羽營交給了九王爺,倒是讓他得了勢。”
“呵,這倒不見得。我看吶,相反的,皇上不信任他,是在給他機會試探他。”
“試探?這些年,九王爺與北予對抗,戰功赫赫,南齊百姓也是屢有傳頌。萬一九王爺真有那心思,眼下確實是個大好的機會。那皇上豈不是拿著江山在往他手裡塞?咱皇上心可真大啊。”
“哼,當皇上能心大?皇上心裡算計著呢。你道莊相上書賜婚,皇上為何不允,他是怕小九和莊府真的結上親。”
“為何?”
“咱們京城最大的兩支軍隊:飛羽營的禁衛軍守宮內,莊裕手裡的神武軍護城守宮外。小九手裡還握著北境大軍,要是他和莊府結了親,名聲、權勢……江山易主,恐怕也並非難事。”
“我懂了,皇上把禁衛軍給他支配,萬一他有所舉動,神武軍還能解燃眉之急。那皇上這也是在賭啊。”
皇上確實是在賭,賭的是他荊九夜的赤膽忠心,賭他顧念的手足之情。但另一方面,皇上卻也兀自相信對荊九夜的瞭解,他絕對做不出弒君奪位的事出來。
可即便如此,皇上還是做出了這番試探。
君心多疑,聖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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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在景廷時府中。
“九哥,景熠死了是真的?是怎麼回事?”景廷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荊九夜負手立在窗邊:“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才讓你查的。”
今晚的月亮銀盤似的鑲在天幕,月色灑滿人間。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是暖陽還是冷月,卻總有那麼些角落,任何光都照不到。
荊九夜回過頭在桌旁坐下,翻起倒扣的茶杯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到唇邊淺淺浸了浸:“是誰殺害了景熠,這事兒不算很難查,接觸他的總歸就那麼幾個人,一個個審總會有個結果出來的。”
景廷時重新坐回凳子上,湊近認真的聽他講著。
荊九夜接著道:“以我的判斷,這背後一定是有人在指使。無冤無仇的,犯不著冒這麼大險害一個皇子。所以你要查的是背後的人。”
“那……我該從哪兒下手?”
荊九夜長指摩挲著杯口的邊沿:“皇上要大理寺協辦,那你就協辦,讓刑部去查。他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不過我估計刑部不會找你,你這王爺的頭銜壓他們一頭,他們更希望看你還是做‘閒散王爺’,那你就做給他們看。”
景廷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你放心,我看著你呢,皇上其實信不過刑部,擬個名讓你協辦,只是讓刑部自己心裡有個數。他順勢卸了四哥的兵權,讓我暗中協助你呢。”
“啊?皇上是這個意思?”
“呵,皇上心裡清楚著呢。四哥原本想自己查,我建議給大理寺,他急了,怕皇上真丟給大理寺全權辦理,這才推了個刑部出來。可誰不知道刑部有他的人。搞不清楚他是想摻和什麼,還是他跟景熠的事有什麼關聯,這麼極力的不避諱。”
“四哥跟景熠的事有關?”
“我不知道,只是推測,四哥的性子一向都很避嫌的。不過皇上倒也是不信任他,要不然不會讓我接手禁衛軍。”
“我看皇上是信任九哥你的。”景廷時道。
“信任?小拾,皇上藉由此事卸了四哥的兵權。再借著我的手,把四哥的怨憤分了一半到我頭上。另一方面,他也是在試探我。天家的心思啊……”荊九夜搖搖頭,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可是景熠死了,他不傷心嗎?”景廷時問道。
“傷心?想必應該也是傷心的,只是眼前還有比喪子更重要的事情吧。”荊九夜嘆了一口氣。
“好了,我就是過來告訴你一聲,有什麼拿不準的事或者有什麼訊息,記得通知我。”荊九夜站起身往外走去。
窗外月亮漸成望月,還有兩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荊九夜抬頭看了看,還得連夜去見一見皇上,他心道,將身影混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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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這天,臨陽上下一片喜慶之色。
景熠之事秘喪不發,婚禮照常舉行。
蘇軟軟原以為和親之事會不了了之,再不然也會被延後,可沒想到一切照舊。
景熠已經死了,她這是要嫁誰去?
不會是像電影電視裡演的,跟個靈位成親?或者和只公雞拜堂?想想都滲人。
天沒亮就有姑姑來為她整理著裝,她心裡一大堆的疑問卻又不能問出口。心裡忐忑著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任人擺佈,頂著蓋頭兩眼一抹黑的跟著姑姑的指引走。
低頭、彎腰、跨步,上橋那一刻,她緊緊抓住綠芷的手。
綠芷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耳邊輕聲道:“阿軟姐,我會一直跟著你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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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婚禮,加上上元節日的氣氛,臨陽城上下人頭竄動,熱鬧非凡。
原本按儀式,新娘轎還得繞宮城大街,可是轎伕卻將花轎直直的抬到了一處連夜倉促裝飾起來的府邸大門前。
跟轎的老百姓看不明白,原本聽說西秦公主是與二皇子成親的,可花轎放下的門口卻不是二皇子的府邸。
不過皇家的事情到底如何大家也搞不清楚,這事兒原本也是口口相傳出來的,或者是傳錯了,或者是聽錯了。反正有婚禮這事兒是沒錯,有得熱鬧看就沒錯。
至於宮裡不知情的人,私下倒是也在互相詢問,但左右分析也得不出個原因,只是猜測皇上改了主意,另選了新郎官娶這西秦公主。
不過反正都是皇族,嫁誰都沒有錯,也算是兌現了對西秦國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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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軟軟下了轎,換了綠芷攙扶,跟著又繼續木偶似的跟著指引開始另一起流程儀式。
古老的婚禮儀式原本很繁瑣,或許是景熠離世的原因,早前宮裡姑姑給她講解過的儀式被簡化了,不過即便如此,也累得她夠嗆,頭上的鳳冠壓得她脖子疼,還有一身叮啷響的首飾,讓她覺得像是在身上背了一件甲冑。
蘇軟軟手上被人遞過一根紅綢緞抓著,另一端由另外的人抓著。她心裡開始好奇,不知道命運把她又指派給了誰,皇上會讓哪個皇子娶了她呢。
心不在焉中,耳邊漸漸安靜下來,她被左拐右進的帶進了不知哪所院裡,沒有鬧新娘的,甚至連賓客的聲音也沒有。
綠芷起先還在房中陪著她,過得一會兒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在身邊進進出出。然後似乎來了一位嬤嬤,聲音聽起不算年輕,她聽那嬤嬤道:“綠芷姑娘,咱們都該退出去了吧。”
蘇軟軟無奈,放開了牽著綠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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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徹底安靜下來了。
蘇軟軟一個人坐在床沿邊,四下看不見,耳朵便異常敏感。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來人腳步很輕,呼吸卻很沉。
寒風從門縫裡鑽了進來,蘇軟軟打了個冷噤。
她聽見來人轉身關上了門,在桌邊拉開一張凳子坐了下來,隨後是拿茶杯的聲音,倒水,吞嚥,放下。
蘇軟軟喉嚨跟著滑動了一下。
屋裡又是一陣安靜。
雖然看不見,但她感覺到那人一直盯著她在上下打量。
終於,那人起身,在往她跟前走,她在蓋頭底下瞥見一雙男人的腳停在面前。
蘇軟軟緊張的捏著衣襟,死死盯著那雙腳,心咚咚的狂跳起來。
空氣凝固著,又好一會兒,那人終於開了口。
“以後,你便好好待在我這府中,我不會虧待你的。”
聲音異常熟悉,難道是他?可是,怎麼可能?
心下想著,眼前一亮,頭巾被人掀開了。
眼前就是她猜到的那個人,正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她。
“重新認識一下,我是景廷夜,你的夫君。”荊九夜說道。
蘇軟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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