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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巴黎女孩LaParisi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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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雷諾瓦

在安德婭的眼中,巴黎是個很美麗的城市。

寧靜的塞納河、華美的建築和無數的博物館,誰還能對她要求更多呢?只要隨便溜進一條小巷,觀察形形色色的人,發掘隱匿其中的故事便足夠讓她打發一個下午。

奧賽博物館是她最愛流連的地方,因為對她而言有它的週六清晨才能算得上渡過了完整的週末。那也是獨屬於她和爸爸的時刻,沒有媽媽,也沒有瑪麗安。他們會在一間又一間大廳遊蕩,時而駐足欣賞,時而一掃而過。

她總是帶著幾張紙和鉛筆,覺得觸動時便會快速地把眼前所見描畫下來,有時候是人,有時候是畫。

偌大的博物館中她偏愛雷諾瓦的鞦韆,每次都會在它面前挪不開腳步。

初夏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地,偶爾有幾聲鳥鳴,爸爸打量著她傻呼呼的模樣笑問:“親愛的,你為什麼總是會被這幅畫吸引呢?”

她踏前站在暖融的陽光下,彎起嘴角,“因為它很溫柔,不是嗎?畫中女孩害羞卻又忍不住微笑,男孩優雅又帶點不羈地看著她,兩人像是剛剛說完情話呢,也許下一秒她便要踏上鞦韆,而他則會輕柔地替她推。就像一個初夏的愛情故事,美好明媚。”

爸爸也走到她旁邊,輕笑幾聲,“那些路人也在這個愛情故事裡嗎?”

她仔細端詳半刻,皺眉道:“我想沒有,他們只是被一瞬間的美好吸引而已。”

“可是他們臉上都沒有笑容呢,難道不是更像不滿意的旁觀者嗎?”

“噢”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些許,思索了一會兒,“那可能這兩人身份不對等,所以他們才會覺得奇怪,不過沒關係啊,愛情是他們兩個的事情,他們之間的美好都要溢滿整幅畫了,這就足夠了。我想臨摹這一幅畫,然後把旁觀者改成笑著的,好不好?那樣故事便會完滿了。”

爸爸摟住她的肩膀失笑道:“好,親愛的,你說什麼都好。你要記住以後也不要畏懼旁觀者的目光,如果要愛便要勇敢去愛。”

“好吧,”她挑了挑眉,調皮地道:“即使我以後愛上了英國王子,我也不會退縮的。”

那是她最後一次到訪奧賽博物館,也是和爸爸最後一段快樂的回憶。不久以後他便生病了,再沒有力氣陪她去博物館,而她想臨摹的鞦韆也只是描了女孩的線條後就塵封在閣樓。

沒有男孩,也沒有路人。

再不久以後,博物館的藏品也被運走了。

上年夏天,她坐在盧浮宮遠處的長椅,風緩緩拂過,視線卻只是失神地落在進進出出的工作人員,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大概是悲慟和失落吧。無數的箱子和卡車聚集在博物館外,忙碌卻有序,車隊慢慢遠離,直到消失不見。

她應該沒有機會再看到這些藝術品了,不知道鞦韆還在嗎,還是已經在路途之中呢?

她沒有答案,因為她一直未曾再次踏足巴黎的任何一間博物館。

刺耳的警報聲劃破靜謐的晨曦,安德婭從破碎的回憶中驚醒,昨天的驚懼尚未散盡,額角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層薄汗,臉色也蒼白得嚇人。她止不住顫抖地赤腳走下床,木板尚帶著寒意,冷得滲人。

緩緩地推開窗,清晨刺骨的風撲面而來,尖利的警報聲和叫喊聲互相交纏,引得她心神不寧。雜亂的聲音中那些人聲尤其清晰,帶著驚慌和無惜,慢慢拼湊出一個讓她害怕的訊息。

巴黎。兩小時內。德軍。空襲。防空洞。

扶在窗沿的手僵硬了瞬間,大腦有片刻空白,他們吐出的話語聽上去極度陌生,直到另一輪尖利的聲音響起她才驀然驚醒,強迫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清冷的空氣。

冷靜下來,別害怕。她不停重複,直到呼吸平順為止。在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戰爭是離她如此之近,只要踏錯一步也許就再也不會醒不過來。

安德婭伸手把窗戶鎖好,拿過椅背上的大衣快速穿好,然後從床頭抽屜將裡拿出一疊相片塞進大衣口袋裡。這些是她最珍貴的回憶了,如果失去了它們,她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忘記了爸爸和艾利諾。

她近乎狼狽地快步走下樓,還未看到媽媽的身影時便已經聽到她語氣急切地道:“親愛的,把整理好的袋子拿過來。”

那天她把它放進櫃子時就祈求永遠不會用上那些東西,每個晚上她都虔誠地禱告,可是卻再一次事與願違。

上帝,袮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話嗎?

街道上擠擁得水洩不通,如果忽略縈繞在半空的警報聲和充滿恐懼的氛圍,似乎還可以有幾分像是巴士底日。

安德婭一手拽緊瑪麗安,另一手牢牢地挽著媽媽的手臂,在人群中艱難而緩慢地行走。附近的採石場因為人潮過多而提早關上門,她們唯一的選擇只剩下塞納河左岸的地下防空洞。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與時間競賽,誰也不知道那燃|燒|彈會在什麼時候落下,她只知道要捉緊媽媽和妹妹,不能讓她們和自己走散。

再次踏進左岸區的感覺很奇怪,彷佛長久以來積聚的文藝氣息一掃而空,伏爾泰、盧梭、孟德斯鳩這些名字帶給她的意義似乎也不再那麼重要了,就算這裡長久而來是藝術和文學的代名詞,還是敵不過戰爭和恐懼。

緩緩闔上的石門把最後一絲新鮮空氣隔絕在外,通道里悶熱又溼淰,只得極其微弱的昏黃燈光在照耀,四周沒有人說話,靜悄得可聞呼吸聲,讓人壓抑又難受,像是所有人屏息以待第一枚燃|燒|彈的落下。

瑪麗安在她身旁不停地發抖,眸中載滿驚懼,雙手也冰涼得可怕,淚水再也忍不住從她臉上滑落。她才十二歲,還是個小孩子,卻要面對這見鬼的一切,而安德婭除了幫她拭去眼淚外,什麼也做不了。

“我們早該離開巴黎。”良久後,附近有婦人哽咽低泣,打破寂靜,“留在這裡不就是等死嗎?”

離開後又能去哪裡呢?安德婭看著石磚地默默地想。離開法國,然後顛沛流離嗎?那會有誰來守護巴黎、守護法國?若然德國一直攻下去,那要逃票一輩子嗎?

況且火車票早就沒有了,普通人根本沒有選擇餘地,只可以接受。

哭泣聲持續,卻無人搭話。

隱約的爆炸聲終於透過厚重的石門傳來,把空中繃緊的弦瞬間切斷,所有人先是詭異地鬆了一口氣,轉而又變得躁動不安,各種聲音開始響起。

安德婭閉上眼睛,嘗試遮蔽嘈雜的聲音,但是卻徒勞無功。她傾聽著別人的恐懼和迷惘,如同飄泊在世間孑然一身的孤單靈魂,找不到居所,只是日復一日過著毫無意義的日子,直到悠揚的樂聲指引她何去何從。

她倏然地睜開眼睛,卻找不到正在吹奏的人,只聽到口風琴的樂聲緩緩地在狹隘的通道響起,來回碰撞,纏繞回轉。她從未聽過這首曲子,卻感到異常平靜,就像漂泊的小舟終於在暴風雨裡找到避風港,這刻的地下世界只剩下音樂與和平,沒有戰爭與死亡。她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地下呆了多久,袋子裡的麵包都已經吃了一大半,休息、睜眼、站起、坐下,不停重複,唯一沒有停歇的是悠揚的樂聲。

再次回到地面上已是夜幕低垂,烏雲遮蔽星空,整個城市暗沈了不少,濃重的硝煙味在每個角落瀰漫而出,然而大部份的建築還是完整地屹立。

這是極度漫長的一天,但是隻要把窗簾掩上,一切仍是看似如常,如同上年夏夜。巴黎還是巴黎,夜空還是同樣美麗,家還是家,她的房間也還是一樣安靜,如果沒有明天便沒有害怕。

儘管第二天安德婭有多想無視埋藏在空氣之中的壓抑,她也做不到。

媽媽眼角通紅地坐在餐桌前,臉容憔悴,雙手合十專注地在聽廣播,甚至連她下來的聲音也沒有注意到。

每一天的晨初、午後和黃昏,她們都會坐在一起聽廣播。幾乎每次傳出來的都是同一把男聲,語調沈實穩重,今天卻意外地帶點激動。

“在受到德國軍隊從海、空兩路三面圍纖於敦刻爾克十數日後,英國、法國和比利時所組成的盟軍只餘下海路可以撒離。盟軍從五月二十六日開始撒退計劃,在經歷了無數空襲的阻斷,我們在天氣的掩護以及船民的協助下,我們成功了!我們做到了,三十四萬盟軍成功撒離敦刻爾克,這是一個奇蹟”

“噢,感謝上帝!”媽媽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下來,雙手掩臉激動地道。

安德婭撥出一口氣,放開摩挲著項鍊的手,呢喃道:“感謝上帝。”

雖然這一刻,她更想感謝的是維裡克和魏剛,他們才是拯救了幾十萬士兵的人。至於上帝,衪眷顧的是究竟是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還是所有人?如果說戰爭是錯誤的,為什麼衪會任由它發生,讓世間生靈塗碳呢?

“把無線電關掉吧,我們今天已經聽夠了。”媽媽平復了情緒,抺掉臉上的眼淚,起身走向廚房,“把瑪麗安叫醒來吃早餐吧。”

安德婭的指尖碰上冰涼的掣鈕,驀然停住。她分明記得在敦刻爾克的盟軍有四十萬人,那不就是說餘下的六萬多人沒能逃出來那些到底是法國人還是英國人、是傷亡人員還是被俘了?艾利諾又會不會在其中?他們都是某人的兒子、哥哥、弟弟、丈夫,可是生命卻留在了這天。沒有人知道到底誰生誰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火車站翹首以待,盼望那道熟悉的身影可以回來。上帝,袮真殘酷呢。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安德婭,我很害怕。”

瑪麗安略顯稚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連忙擦掉眼淚,把廣播關掉,撐起笑容走上前擁她進懷中,輕吻她額角,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直到我們獲得勝利的那一天,我們會等到的,不要害怕。”

巴士底日:7月14日,法國國慶。

維裡克和魏剛:敦刻爾克戰役盟軍的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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