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峻帶著極為沉重的心情,趕往蝴蝶谷,見僥族少族長樊柘。
樊少族長聽到下屬稟報,對於巖峻的突至感到十分驚訝,刺史夫人久久不來,他幾乎快要忘記安排過的事情。
就算現在巖峻忽然來了,他也無法確準巖峻的來意,只讓人叫他進來。
而巖峻一出現,樊少族長看著他消瘦的模樣,仔細認了認,才略帶遲疑地問:“巖峻?你今日為何過來?是刺史家眷有訊息了嗎?”
巖峻稟報道:“少族長,我等已經將那謝刺史的家眷帶回村子……看守。”
“看守”二字,他說得略顯艱難,不過樊少族長沒有注意,驚喜地起身,“真的!好!太好了!”
巖峻看著他喜不自勝的模樣,欲言又止,片刻後,到底嚥下一些事情,詢問道:“少族長,將謝家那些人留在村子附近,到底有些不安全,您派人帶走他們嗎?”
樊少族長微微收斂喜色,拍拍巖峻的肩,十足信任地說:“我相信你們能夠看管好他們,就留在巖族村便是。”
“可是……”
樊少族長面色微沉,打斷:“巖峻,此事事關重大,不便折騰,若是教人察覺,恐怕咱們兩族的前程都要斷送進去,你不想白忙活一場,還讓族人受苦吧?”
巖峻沉默下來。
少族長真的在乎他們村子的死活嗎?
樊少族長又勾起嘴角,伸出手,問道:“我讓你拿的信物呢?”
巖峻想到信物如何到手的,面頰忍不住微微抽動。
晨間,那個婢女找到他說了一通亂七八糟的話,每每噎得他無言以對,還當著他的面編了一根手繩,硬塞給他。
一副極善解人意的樣子說什麼——
“你肯定想要吧?不過我們少夫人的貼身物件兒萬不能給你,這個紅手繩是我仿著我們少夫人的舊物編的,你只管拿去用,但是不能白用,我們少夫人要吃野雞,教人去獵。”
她明明能直接威脅,偏偏還給了一根紅手繩……
但他也確實拿不到別的東西。
巖峻神色僵硬,從腰間取出紅繩,雙手呈給樊少族長。
樊少族長拿起那紅手繩,仔細打量幾眼,看著上頭歪歪扭扭的花紋,懷疑不已,“這是那刺史夫人的東西?那種大家娘子,不該是處處精緻貴重嗎?”
巖峻按照那婢女的說辭,艱難道:“少族長,據刺史夫人的婢女所說,這是刺史夫人和刺史的定情信物,刺史夫人親手所制,謝刺史一看便會相信。”
樊少族長又嫌棄地瞥一眼,“還是大家閨秀呢,手藝連嶺南的鄉野村婦都不如。”
這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的手藝,可都說大家族婢女比尋常人家千金還強些,不知謝家是怎麼回事兒。
巖峻怕漏了神色,緊閉上嘴,垂下頭不說話。
樊少族長隨手扔紅手繩到桌子上,招來下屬,交代幾句,便又對巖峻展望道:“只要這件事咱們辦好了,日後嶺南就徹底是我們的天下,你們巖族就是父親和我最信重的下屬,保你們衣食無憂。”
巖峻就是為了這些,才絕對鋌而走險,但他現在心頭亂成團,實在高興不起來,極費力才扯起嘴角。這時,僥族下屬兩手小心地拿著一個瓷瓶走進來,“少族長。”
樊少族長沒碰,示意他遞給巖峻。
巖峻接過來,不解,“少族長,這是……”
樊少族長讀過書,還得了個舉人的功名,所以總是一副讀書人的做派。
此刻,他便故弄玄虛地說出陰狠的話,“巖峻,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也不能有婦人之仁,刺史家眷已經見過你門,現下看管起來,還有用處,待到事成……一個都不能留。”
“這毒藥你先收好,留待日後派用場。”
“還有,最近除非我派人找你,就不要再來了,免得教人發現異常。”
巖峻聽著這耳熟的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謝家上百人,全都要殺死,還說得如此容易,少族長……真的能留下他們嗎?
他不該這樣想得,可是無法控制地,謝家婢女的話和此時少族的神情,反覆出現在腦海裡,互相拉扯。
而樊少族長又給巖峻描繪一番將來的好日子,就讓他悄悄離開這裡。
巖峻揣著瓷瓶,出去時,攥著瓷瓶不敢傾斜,腳步也極為沉重。
巖族村子,竹樓——
早膳,謝家眾人吃了一頓新鮮的山貨野味,護衛們換了輪值,倒也沒站著守衛,三三五五地坐在空地上。
他們看似隨意,實際上全都圍繞在少夫人和小郎君所在的竹樓周圍,刀也一直握在手裡,一邊閒聊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謝策很容易保護,老先生帶著他就坐在樓上窗邊讀書,清脆的讀書聲整片地兒都能聽見。
尹明毓比較麻煩些,她只要出現在竹樓下,就完全代入進婢女的身份,還親自坐在底下燒水沏茶,教謝家眾人都不敢看她,又不得不用餘光注意著她。
不過也正是因為巖族眾人都當她是婢女,根本沒人注意她,反倒都仰頭看著讀書的小郎君,聽著他有節奏的讀書聲,眼神漸漸帶著敬畏、嚮往之色。
不遠處,村子裡的幾個小孩兒不敢靠近,就躲在草叢裡,羨慕地看著謝策。
尹明毓注意到,並沒有管,端著其中一壺沏好的茶,送去給老先生。
書童守在門口,一見少夫人親自端茶,連忙恭敬地接過來。
尹明毓沒進去打擾謝策讀書,又轉身下樓,沏好另一壺茶送去給老大夫。
老大夫正在處理藥材,立時停下,起身去接,“少夫人,教老夫的醫童下去便是。”
尹明毓提醒:“我是金兒。”
老大夫一頓,改口道:“金兒姑娘。”
尹明毓環視一圈兒。
因為只有八座竹樓,他們人又多,便安排謝策的啟蒙先生和大夫住在了一間竹樓裡。
那位老先生的書大多都還在箱中,沒有讓人拿出來,是以藥香滿屋,老大夫的藥材侵佔了更多的空間。
在外行走,藥是極重要的,尹明毓道:“此地藥材豐富,不妨再從村民那兒收一些。”
老大夫面上一喜,“若是能收到些好藥材,最好不過。”
尹明毓便笑道:“我想以藥材代診金,恐怕屆時得辛苦大夫一二。”
賠本的買賣,不能總幹,無本的買賣,大有可為。老大夫完全不在意,甚至還有幾分迫切,“老夫就是大夫,看病再尋常不過,算不得辛苦。”
尹明毓與他溝透過,便有數了,不過下去後卻沒有立即有動作,繼續在空地上坐著,悠閒地喝茶磕松子。
午膳時,巖峽在銀兒的逼迫下,又帶回來幾隻雞,一盆剛撈回來的魚,還有各種青菜。
謝家帶出來的廚子,在外都能頂起一間酒樓,手藝極為不俗,而且頓頓菜色都不同,能吃到的人不覺什麼,吃不到的人聞著味兒卻痛苦至極。
青壯年們勉強還能控制住,遠處巖族的小孩子鼻子一動一動地嗅著香味兒,饞的口水直流,遠遠地看見那些外來人吃完,都快饞哭了。
直到被家裡人找過來,揪著耳朵拎回去。
尹明毓主僕站在竹樓上,瞧見那些瘦巴巴的孩子被拽著離開。
金兒不忍心,可也知道自家娘子做事肯定是有道理的,便也沒有多問。
而小孩子們回到各自的家裡,有的拿著梆硬的餅子,食不下咽。
有的看著自家空蕩蕩的院子,終於忍不住大哭:“阿媽!哇啊啊……那不是咱家的雞嗎?”
還有別家,也在哭:“蛋、蛋不是要賣錢嗎?嗚嗚嗚嗚……”
不大的村子,哭聲此起彼伏,另有幾家連鍋都沒了的,看著灶上的空洞,幽幽地嘆氣:作孽哦~那些娃子到底在幹什麼?招回來的啥人呦?
午後,謝策吃飽了躺在竹床上睡了覺,起來後終於得了一些空閒,下到樓下,扯著羊在空地上飛奔,笑聲清脆,迴盪在周遭。
小孩子控制不住,午間在村子裡哭得傷心,下午又摸到了竹樓附近,甚至比先前還更近了些。
巖族青年們發現他們,覺得謝家人不好相與,便驅趕他們離開。小孩子們不害怕族裡的人,不願意走,便有些吵鬧。
謝策先前沒注意到那些孩子,一聽到聲音,看著看著,便牽羊向那個方向挪步。
護衛們攔住了他,“小郎君,請止步。”
謝策懂事,抬頭看看他們嚴肅的臉,就止住了步子,站在護衛們身後好奇地看著那些跟他不太一樣的孩子。
尹明毓安靜看了一會兒,對銀兒招手,覆在她耳邊囑咐幾句。
隨後,銀兒走過去,剛走到巖族青年們附近,便被他們舉刀攔住。
“嚇唬誰呢!”銀兒忍著慫,直接翻了個白眼,隨即衝那頭的小孩兒們招招手,喊,“小孩兒,過來!”
小孩子們面面相覷,只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子聽得懂漢話,卻也不動彈。
巖峽皺眉,擋在孩子們身前,警惕地問她:“你想幹什麼?”
銀兒掐腰,微微揚起下巴,趾高氣揚道:“一群小孩子,我能做什麼?吩咐他們些活計!”
巖峽不愉,“有什麼事兒,跟我說就是,他們能幹什麼活?”
“窮人家的孩子早早就下地了,怎麼不能幹活?我不跟你們說,我直接跟他們說。”
銀兒說不跟他說話,就直接轉向那群黑不溜丟的孩子,不客氣地“商量”起來:“你們村這些男人幹活忒不細緻了,說了要嫩草餵馬餵羊,帶回來的都是什麼草?”
巖峽:“……”
怎麼有這麼麻煩的人?
銀兒根本沒瞧他,繼續對小孩兒說:“你們割了嫩草帶過來,我給你們點心吃。”
唯一能聽懂漢話的小孩子用蹩腳的漢話問:“真的嗎?”
銀兒看向他,“我騙你們一群小孩兒做什麼?”
那孩子一聽,舔舔嘴唇,吞嚥口水,“那、那要多少草?”
銀兒指指他們那一群馬和唯一的一隻羊,“你覺得呢?”
一定要很多!
小孩兒咬手指,竟然很有頭腦地問:“多少草換多少點心?”
銀兒看到他發黑的手,微微蹙眉,聽到他的問話,稍稍意外了下,但還是強硬地說:“割的草嫩,就給你們兩碟,不嫩,沒有。”
她這話,顯然不符合小孩兒的預期,小孩兒糾結地臉都皺起來了,實在捨不得點心,想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那你得給我們一棵嫩草,不能你們說了算。”
尹明毓微微一挑眉,雖然這世道,貧民百姓根本沒有跟權貴講條件的可能,但這孩子……“可以。”
她一發話,銀兒便去從先前送過來的草裡翻出一棵極嫩的草,展示給那孩子看。
小孩兒伸手接,銀兒收回手,語氣有些嫌棄地看著他們的手,道:“知道外頭有禮數的人家,都是乾乾淨淨的嗎?你們來換點心的時候,得洗乾淨手!”
小孩兒看著她乾淨白嫩的手,又看向白嫩的謝策,侷促、窘迫地將手藏到身後。
巖峽等人瞬間一副受到侮辱似的神情,怒視她。
連尹明毓瞧著,都覺得銀兒表現出的刻薄作態入木三分,估計平時沒少見到。
她適時上前打圓場,“她就這性子,諸位別在意。”
尹明毓含笑走過來,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你這漢話說得真好,瞧著就聰明有出息。”
謝策聽到她誇別的小孩兒,嘴噘起來。
而那巖族小孩兒抬頭看她,囁喏:“巖青。”
尹明毓從銀兒手裡抽過草,遞給他,“巖青,草給你。”
巖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她的手,捏住草,便帶著其他孩子匆匆跑走。
“哼!”
謝策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便牽著羊往竹樓走。
尹明毓回頭,就見他氣憤的小背影,失笑不已。眼瞅著他竟然要牽著羊上樓,尹明毓走過去,制止了他。
謝策背對她,抱著手臂,生氣。
尹明毓抽出繩子遞給銀兒,隨即從背後掐住他的腋窩,提著娃上樓。
謝策也不掙扎,只扭著頭一副需要哄的樣子。
尹明毓才不哄他,提著他放到老先生對面,道:“該讀書了,不可懈怠。”
謝策癟嘴,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控訴:“壞!”
多久了,還是這麼一句。
尹明毓想了想,道:“不然,我給你蒸個粉糕?”
謝策顧不上生氣,露出懷疑的眼神。
尹明毓這脾性,哪能教他小看,當即便下去準備。
銀兒一看她這架勢,連忙走過來,小聲道:“您這要幹什麼呀?婢子來吧?”
“我是金兒。”
銀兒:“……”您就算再當自個兒是金兒,也不可能連手藝一併會了啊。
但自家娘子興致勃勃地,她沒法兒阻止,只能在旁邊兒一言難盡地看著。
尹明毓還很沒有自知之明地挑戰兔子形狀,捏好後放進鍋裡,站在一旁等候。
銀兒想起鍋蓋蓋上前看到的東西,閉了閉眼睛,又抬頭看向小郎君。
要是知道拈酸之後會吃到那種東西,小郎君會不會後悔?
時辰到了,尹明毓掀開鍋蓋,熱氣蒸騰,一瞬散開後,不出意外,兔子堆成了一坨,五官扭曲。
銀兒沉默。
尹明毓面不改色,端出盤子,稍晾了晾,就要端上去給謝策吃。
銀兒跟在她身後,“真要給小郎君吃嗎?”
“不是熟了嗎?只放了些糖,不會吃壞人。”醜是醜,實際就是加了糖的饅頭,完全不影響。
銀兒心情複雜,但又實在想看小郎君吃的樣子,一路跟著上到竹樓上。
謝策是又期待又懷疑,等見到母親的蒸糕,瞬間一臉害怕,認真地說:“嗯嗯,我不生氣了!”
尹明毓將盤子放在他面前,期待地說:“小郎君,嚐嚐,我親手做的。”
謝策臉皺成一團,抗拒,但他還是拿起一塊兒,咬了小小一口。
“如何?”
謝策:“……硬。”
尹明毓拿起來一塊,咬下去,是有些硬,不過味道尚可。
謝策趁她不注意,拿著蒸糕悄悄藏進懷裡。
尹明毓一下子抓住他的小動作,問:“你在幹什麼?”
謝策露出個天真可愛的笑容,孝順道:“留給父親吃!”
尹明毓替謝欽感動,摸摸他的頭,溫柔地笑,“沒事兒,吃你的,我回頭再給你父親做。”
謝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只得又拿出來啃。
尹明毓也沒有浪費東西,陪著他一人吃完一塊兒。
至於剩下的幾塊,尹明毓問金兒、銀兒,還有“少夫人”染柳:“要嚐嚐嗎?”
三人齊齊擺手。
謝策見她們不吃,堅持要留給父親。
尹明毓:“……”
謝欽若是知道,肯定更感動了……
另一邊,南越州衙裡,謝欽一夜未眠,將州內的地圖重新研究了透徹。
他們昨日一路過去接人,都沒有碰到過任何人,再對比尹明毓啟程的時間以及護衛們檢視到的異樣痕跡,便可將範圍縮小。
謝家那麼多人,想要挾持,必定也不是三十四十人可以做到的,一些人數不多的小村子可暫且排除,便可再劃定出一些村子。
以他的思維,定然不會帶回村子裡,但是去那些村子附近檢視,總能看出些異常。
最重要的是不能打草驚蛇,以免對方目的不明之時,狠下毒手。
是以,謝欽一面派差役在明面上搜尋,一面派謝家護衛暗地裡去查探。
只是南越州地域廣闊,一一檢視,恐怕至少也得幾日才能有訊息,不知道尹明毓他們會否吃苦……
青玉端著飯菜走進書房,擔憂地勸道:“郎君,您一日未進食了,用些吧?”
謝欽淡淡道:“且先放著吧。”青玉將飯菜放在一旁,又勸道:“您若是餓壞了,少夫人回來,恐怕要擔心。”
謝欽看向那飯菜,屬實無法心安理得,但妻兒還未回來,他不能先折騰壞身子,於是便拿起筷子,慢慢吃起來。
巖族村子,竹樓——
巖青等一群巖族孩子,每一個都揹著一大捆草來到竹樓,而後眼巴巴地等著銀兒查驗草。
巖青還很有心眼的,一直沒有扔掉那根用來衡量的草,只是草在他懷裡,已經□□地不像樣子。
銀兒也沒有真的很苛刻,像模像樣地檢視一番,又見那群孩子伸出洗乾淨的手來給她看,她只一停頓,便去拿了兩碟點心,倒進提前洗乾淨的芭蕉葉上,遞給這些孩子。
一群巖族的孩子高興極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搶,卻被巖青拍開他們的手,然後巖青在其他孩子幽怨的眼神裡,抱著點心走到巖峽等人面前,“阿哥,吃點心。”
青年們對視一眼,拒絕了。
銀兒回頭看了一眼樓上的尹明毓,隨即故意道:“他們怕我下毒嘞。你們拿回去吃,萬一有什麼問題,我們這兒有大夫,什麼病都能治好,趕緊過來看,免得他們以為我害你們一群孩子。”
巖峽他們可沒這麼以為,憤憤地瞪她一眼,就讓族裡的孩子們帶著點心回去。
巖青仍然沒讓他們直接分食,捧著芭蕉葉小心地回村子。
老先生捋著鬍鬚,走到尹明毓身側,道:“禮之教化,可防患止邪。”
尹明毓問:“若啟民智呢?”
老先生道:“不世之功。”
尹明毓微微搖頭,世道如此,便是謝欽那般身份,也根本做不到。
·
尹明毓的打算,這種閉塞的村子,求醫困難,從前若是有個病症,要麼用一些口口相傳的土方子,要麼苦熬至死。
但人想要活著,尤其是希望就在不遠處的時候,定然要求到他們這兒來。
所以她只要耐心些便是。
不過尹明毓沒想到會這麼快,那群孩子回去沒多久,巖青便帶著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跑過來。
巖峽等人忙問他們怎麼了,一聽說是那孩子的父親舊病復發,疼得直打滾,紛紛沉默下來,看向謝家那大夫住的竹樓。
他們都知道謝家有大夫。
那孩子直接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頭,說著不利索地漢話,哭求:“救……救救……我阿爹,求求了……”
謝家的人看見了,護衛們並沒有動彈,倒是銀兒,走出來道:“我去稟報少夫人。”
尹明毓在樓上已經看見了,對金兒道:“我一會兒帶著幾個護衛,跟大夫一起去村子裡瞧瞧,你照看好小郎君。”
染柳這個“少夫人”,她是不指望的,所以以防萬一,還得靠金兒穩著。
而金兒擔心有人叫錯,幾乎不下竹樓,此時聽自家娘子說要出去,有些擔憂:“娘子,許是不安全……”
尹明毓好笑,“我現下是婢女金兒,有危險也不是我。”
現在叫“銅兒”的金兒:“……”
道理是這樣的,但是,“萬一小郎君害怕……?”
你低估他了。
尹明毓直接向她證明,對謝策道:“小郎君,我與你做遊戲,要藏起來半個時辰,如何?”
謝策坐在竹凳上給羊編小辮兒,頭也不回道:“好。”
尹明毓看向金兒,看吧~
金兒:“……”
片刻後,銀兒上來,她們刻意停留了稍許,然後尹明毓帶著銀兒下去,請了大夫,又點了幾個護衛,便一同去往巖族村子裡。
巖峽他們太過擔心病人,只叫了幾個人跟著,不讓他們跑掉出去報信兒,根本沒有阻攔。
於是尹明毓這個真刺史夫人,在做客的第二日傍晚,就大搖大擺地出了被看守的地方,進入了“敵營”。
那孩子的父親,經大夫診治,乃是熱痺,手、腳、膝蓋的關節都已經腫脹變形,尹明毓光是在外面聽著,都能想象起痛楚。
老大夫給開了藥湯,但這家家徒四壁,只有一個蒼老的婦人和孩子,也拿不出診金,尹明毓便記到了巖峻身上去。
而他們在這家看病,院外有不少村民圍觀,一見大夫出來,紛紛詢問能不能幫忙看病。
巖青就充當了翻譯,將他們的話轉達給尹明毓等人。
老大夫看一眼尹明毓,順勢便提出用藥材代診金和藥費,那些家裡有病患的村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尹明毓讓他們準備一個寬敞些的地方,能走動的就直接過來看病,不能走動的老大夫再親自去,以此節省時間。
等到安排好了,一行人移步過去,尹明毓才知道他們安排的巖峻家裡,巖青就是巖峻的親弟弟,他們家還有一個寡母——曲婆子。
曲婆子是漢人,應該是跟謝夫人差不多大的年紀,可看起來比謝夫人老了十幾歲,兩鬢花白,面上也都是皺紋,極熱情地拿山果子、倒水。
這些村民似乎並不知道村子裡的青壯都幹了什麼……
尹明毓也沒說,只含笑與她閒聊,銀兒也妙語連珠地附和,十分和諧。
甚至他們從始至終都沒碰她的果子和水,也沒人注意。
巖峻就是在這時回來的,看到謝家的兩個婢女坐在他家,就像在自個兒家似的自在,還以為走錯了。
曲婆子見他愣神,嗔怪道:“看你,自個兒家不認識了?還不快進來!”
巖青撲過去,巖峻錯步躲開,下意識地覆在腰腹處,那裡有一個瓷瓶,心虛之下,好像要灼傷他了。
尹明毓看見他的動作,沒多想,只笑盈盈地問:“巖郎君,去哪兒了?風塵僕僕的?”
巖峻臉色微微一變,又聽到親孃說謝家的大夫幫著他們看病,還讓他道謝,神情越發僵硬。
為何他每每有事不在,事情都會朝著預想之外的地方狂奔?
尹明毓欣賞著他變幻的神色,對曲婆子說:“不必讓巖郎君道謝,我們隨行的大夫幫著看病,不也收了村子裡的藥材當診金嗎?”
巖峻:“……”
藥材竟然也弄走了?那村子裡還剩什麼?
巖青又興沖沖地說他們今日割草,換點心。
巖峻:“……”
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而且他看母親弟弟的神色感激,恐怕村子裡的人也差不多,越發不安,從牙縫兒裡擠出聲音,道:“金兒姑娘,能不能單獨談談?”
尹明毓當然不可能單獨與他談,帶著銀兒和兩個護衛,跟著他走到院子裡。
巖峻看著她旁邊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也無法說什麼,只咬牙切齒道:“金兒姑娘,請你轉告你們夫人,不要得寸進尺,我們村子經不起你們盤剝。”
尹明毓捂住嘴,故作驚訝地問:“什麼盤剝?你們請我們來做客,竟然養不起我們?”
巖峻臉頰抽動,雙拳緊握,極力忍耐。
尹明毓見他這模樣,露出害怕的神情,退到兩個護衛身後,才又問道:“你背後的人是誰?如此吝嗇?”
巖峻為了族人,當然不能說。
尹明毓一嘆,“不說便不說,只是巖兄弟你們也過太實在了。”
兩個護衛聽到少夫人的稱呼,嘴角微微抽動。
巖峻則是受她話吸引,不解地看向她。
尹明毓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一般,語重心長道:“你該不會聽人家說幾句好話,講幾句光明的前程,就為人以身犯險了吧?”
巖峻:“……”
尹明毓看傻子一樣的同情眼神,“我們少夫人那樣的人物,婢女若是差事做得好,那是絲毫不吝嗇的。便是不提錢財,這些隨行的人,全都是少夫人在供養,這才是大氣的做派。”
銀兒:“……”
您要誇,我替您誇啊,自己誇多不好意思……
而巖峻越聽她說,越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傻,神情便越難看。
尹明毓義憤填膺地說,“我們很難養的,他們不知道嗎?憑什麼全由你們村子供養?”
巖峻:對啊,少族長不知道嗎?
尹明毓指著曲婆子和巖青道:“他們多久沒吃肉了?就是不吃肉,喝口肉湯總行吧?”
銀兒嘖嘖同情,“都忘了肉味兒了吧?”
巖峻回想,他們有多久沒吃肉了?
太久了……上次聞到肉味兒還是……巖峻神情忽然一滯,看向對面的謝家婢女,眼神漸漸變兇。
尹明毓給了銀兒一肘子,繼續道:“現在這種局面,你背後的人知道嗎?你難道真的要為了那些不一定能到手的東西,賠進整個村子?”
巖峻有些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銀兒看得著急,氣道:“明明可以大家一起吃香喝辣的,你們非要看著我們吃,我們可不會同情你們!”
“……話糙理不糙。”
尹明毓教他:“我們就在這裡,這是個多大的把柄,你去找你背後的人哭訴,就說我們人太多,你們村子怕餓壞刺史妻兒,影響他的大事,但實在不堪重負……”
銀兒點頭,“對,要錢。”
巖峻茫然,原來還能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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