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淺的手輕輕覆在金絲織成松樹的錦盒上,指尖觸感栩栩如生,一時讓他恍惚,彷彿眼見的是太一門懸崖邊的那棵。
昔年他挖去了塵封自己年少純情心思的桃花樹,移栽此松樹,以向師尊表明這世間包括自己,再無比師尊意願更重要的東西。
象徵著徹底無私無我,只對一人忠誠。
今日先禮後兵。
若能用桃花之情動人,想來這扎人的松針是不會送到他手裡的。
凌淺的思緒不過一瞬,尚未做出反應。
就聽見送禮的太一門師弟不知瞧出了自己什麼情緒,悄悄傳音問自己:“師兄為何如此絕情?”
凌淺能感覺到此人初時靠近,目光親切做不得假。
而此刻失望的聲音,也是發自內心。
非是為錦盒表面的松樹。
而是這盒中裝的東西,就算被算得上靈寶的盒子封住,也難掩絲絲血腥氣溢位。
這禮物,滿是他從前最關心之人的血。
“師兄這數月,究竟都在做什麼?”
凌淺未瞧這位師弟的臉,可只聽聲音,他能感受到此人的悲傷。
他在做什麼,他被重傷,懷著孕昏迷不醒。
他誕下了這些昔日最信任自己的人,完全無法接受的魔宮少主。
他醒來後,就算是此刻,心竅都是不全的,即使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悲傷,即使不是被師尊算計,他也極難表現出任何情緒。
“就算師尊逐師兄出師門,就算外界傳言你作惡多端,就算你已經不在意我們了,可檀樂呢,師兄曾經那麼重視他,視他如親弟弟……”
凌淺如今淡漠,是不會耽擱在聽人訴苦的。
他不會回話。
甚至不會因此觸動,他沒有機會。
可當他掀開盒子,瞧見裡面的物件時,是極難連呼吸都控制得冷漠無情的。
“旁人不知道檀樂的真身,可師兄一定知道吧,多少求救變著法子傳到逍遙宮,師兄,你為什麼不救他。”
凌淺呼吸一滯,險些因眼前所見和巨大的血腥氣嘔出來。
旁人是不知。
旁人眼中瞧見的,不過是兩身送給幼兒護體的鱗甲,算不上什麼奇珍異寶,若說價值,只觀靈氣,未必比裝著此物的盒子珍貴。
就已有人竊竊私語。
合|歡宗的魔修道:“堂堂太一門掌門,仙門之首,出手竟是這麼件俗物。”
仙盟弟子討好著謝思淵,附和諷刺:“太一門的氣量,是比不得少盟主的。”
“那確實比不得你們少盟主是天生情種,”魔修掩唇輕笑,“方才他拿出多少奇珍異寶給人開了眼,怎麼還有人好意思,跟在仙盟後頭,拿出這麼不上檔次的東西。”
越是不上檔次,越是既周全了禮數,也徹底劃清了界限。
謝思淵氣煞,清清楚楚這些個低劣魔修不過是奚落著自己,又借自己諷刺凌霄君。
巴不得他和凌霄君的樑子結得再大些。
可凌霄君此舉,豈不是坐實了他謝思淵才是此地唯一舔人而不自知的狗。
今日總也是當面得罪過了,沒死,膽子就更大。
謝思淵搖著扇子故作瀟灑,緊瞧著凌淺的反應,道:“俗不俗的,也得看是什麼東西的鱗,萬一是隻尋常人見不著的珍稀異獸呢,至少這味道,聞著新鮮啊。”
珍稀異獸?
凌淺一眼就能認出這是檀樂真身鮫人的尾鱗,黑色堅硬,流光溢彩,不同於鮫人族的藍色尾巴,只因檀樂是黑龍的血脈。
聞著新鮮?
這兩身幼兒尺寸的鱗甲,用料巨大,鮮血之氣未散,豈不是一次就剝下了檀樂全部的鱗。
好歹毒的心。
好虛偽的人。
凌淺對外人皆是死寂一般的心湖,前一刻尚算風平浪靜,忽然不知被何物左右,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反胃的感覺,厭憎的情緒,使得他固若金湯的外殼,即將出現難以掩飾的裂隙。
“多謝。”凌淺闔上蓋子,多一字都說不出。
就在此時。
宗洲牽住他的手,命人將兩枚裝有納戒的玉盒交到太一門弟子和謝思淵的手上。
魔宗至尊高高在上,冷傲威嚴,端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不可攀。
明明是用來劃清界限的回禮,卻似一種上位者的賞賜。
就有眼熱心奇,好惹事端的魔修,打趣道:“太一門方才不還說,仙魔送禮,不好讓人日後猜測,急吼吼地要凌仙君當眾開啟,怎麼禮到了自己手上,卻不主動拿出來給大夥瞧瞧。”
“是啊,若是什麼不好收下的,我等也好給二位做個見證。”
“就是,就是,我看少盟主臉色不好看,不妨像送禮的時候,先給太一門的人做個表率。”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將所有的人注意,都從凌淺身上引開。
凌淺緩緩舒了一口氣。
就見太一門送禮的弟子,因為在門中身份不高,做不得主,不敢妄動。
謝思淵作為仙盟少主,卻是自作主張慣了的,他本就有意在宴席上以鳳草之事讓宗洲這個燒山偷盜之人沒臉。
哪承想,他自己找到的鳳草還未拿出來。
宗洲倒有臉將偷盜之物放進納戒,當成禮物贈給仙盟。
謝思淵大大方方地用自家傳承的幻術將納戒中的鳳草花海示與眾人。
一時間,雕欄玉砌皆散,一室賓客盡然置身於真假莫辨的花叢中。
滿目豔紅如火,靈霧似真,境界低些的修士已然沉醉其中,可見摘花的,甚至還有抓緊機緣修煉的,百般醜態,著實讓早先被取笑的謝思淵過了把癮。
“鳳草出自鳳梧山,乃是仙盟獨有的靈植……”謝思淵賊人之說還未出口,忽然就被身邊跟隨的長者拽了拽袖子。
原來此地不只有花海。
意識尚算清醒的修士,已然聚集到一棵形似紅色蒲公英的巨樹下。
有鑽研靈植的丹修,道:“這樹與鳳草靈氣同源,觀風向,鳳草不過是此樹隨風播下的種子,可我等仙門中人,從未聽說過鳳梧山有這棵大樹啊。”
仙盟何等招搖,誰還沒被邀請去過鳳梧山。
如此看來,謝思淵的祖上,竟是將只得幼株的靈植吹噓成獨有,炫耀多年,還當成了傳家寶。
眾人回身,瞧向謝思淵。
謝思淵頭腦一陣空白,忽然就有一段被人抽離的記憶回到他的識海。
是他曾在太一門指使人偷盜,還被凌淺抓了現行,敗陣之後,又聽宗洲提起一段他祖上盜秘籍發家的往事。
“不可能,”謝思淵轉身躲開旁人的視線,“秘籍是我祖上正當得來的。”
“鳳草都不是你家的,秘籍是不是,還真是很難說。”
謝思淵不知又是哪個魔宗的女修在說自己的閒話。
只越發頭腦混亂地自言自語。
直到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關聯自家幻術的心法,他倏然急紅了眼,想起宗洲說過,他祖上盜的心法一半都是假的,總有一日一族都會死於非命,走火入魔。
已有仙盟內門弟子,道:“這心法怎麼和門中修行的不一樣。”
因為是偷的,又恰好偷的是宗洲的東西。
這位大魔曾言,敢得罪,就要承擔被玩瘋的下場。
……
……
幻境外,全然不受干擾的凌淺看著此情此景,緊握著宗洲的手,道:“他們不是真心來祝福的,可我不想孩子滿月的好日子,再添血腥氣了。”
“都聽你的。”宗洲對著凌淺溫柔地笑了笑。
輕輕一揮手,就將殿中賓客從幻境帶回了現實。
謝思淵目光怔怔。
身後仙盟弟子,小聲說著:“方才我聽見的是真的吧,我們入門修行的心法是錯的嗎?”
“我也聽見了,我按照這句心法運轉內功,真的舒服不少,怎麼會這樣?”
“好可惜只有一句。”
謝思淵聞言瞪圓了眼睛,這才是騎虎難下。
眼下眾人已知鳳草是謝家拿了宗洲的,萬一再認了心法有誤,只怕旁人會順理成章信了他祖上心法是偷竊得來。
門中弟子也會因為幻術基於真實記憶,以為那句正確的是謝思淵的記憶,認定謝家藏私,故意給他們錯的心法。
到時候怕是一場大亂。
謝思淵趕緊瞧向宗洲,這人沒下死手,沒拿出鳳草母體一樣的證據坐實謝家盜竊心法,就是留了退路。
“宗宮主也不想太一門一家獨大,我仙盟並非全無用處。”謝思淵傳音宗洲,這事他得周旋到回去請示父親。
宗洲怎會在這種場合,和小人傳音,自降身份。
他將威嚴目光落在太一門的弟子身上,礙著凌淺的面子,算得上收斂威勢。
可這弟子仍是嚇得一身寒顫。
謝思淵何等伶俐的人,只當太一門也有把柄在宗洲手上,太一門動亂總能轉移一些自家的矛盾。
他登時上前奪過太一門收到的納戒,一道新的幻境又將眾人帶入了一片桃花林。
林中花瓣紛飛如雨,美則美矣,卻比不得鳳草的靈氣引人注意。
謝思淵短暫失望片刻,很快又找到了轉機。
這桃花,有太一門掌門凌霄君的靈氣,原來這毫無師德的惡人,今日竟是來偷偷送花的,還有臉對他惡言惡語。
難怪太一門的人不敢拿出來。
他都替太一門臊得慌。
謝家的幻境基於真實記憶,可如今陷入幻境能利用的人眾多,謝思淵將眾人反應瞧了個遍。
很快找到了太一門送禮的小弟子,這人看起來過分緊張,連頭都不敢抬,這是心虛的反應。
……
桃花林忽然迎來了一場大雨。
對桃花沒有深刻回憶的人皆是清醒神色。
唯有那太一門的小弟子尖叫一聲,捂頭逃開,引得眾人注意。
天色驟然陰雲密佈,小弟子逃開的桃花樹下,現出記憶的幻影——
凌霄君掐著凌淺的脖子,毀他心竅,絕情地說:“你怎麼敢讓本座動情,死不足惜。”
一瞬天旋地轉。
桃花又變成了松樹。
眾人眼前已是謝思淵的記憶。
同樣是凌霄君,此刻卻是魔相畢現,赤紅著眼睛。
在松樹下咔噠一聲掰斷了謝思淵的脖子,冷血地說:“死好玩嗎,好玩以後就別再靠近他。”
一時間,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引得殿內驚駭連連。
仍是隻有凌淺,靜得絲毫沒有表情。
他傳音宗洲,道:“你瞞著我要做這麼多事,白日裡還能跟沒事人一樣,纏著我上|床?”
“這床今日不上,我也會怕你生氣,十天半月,再不會給我機會上了。”宗洲回得冷靜。
“幻境出自謝思淵之手,他為了仙盟,藉此機會做下的事,也都是凌霄君自己造的孽,我是不能怪你什麼。”
凌淺目光蒙上一層黯淡:“我在乎的太一門離了凌霄君尚有轉機,可檀樂呢,他被剝了鱗,沒命活了,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宗洲收緊手,捏著他的掌骨,硌疼了自己的手。
“你瞭解的我,從來不是以德報怨的君子,無論你對檀樂心軟有沒有外物左右,你且記住,傷害過你的人,喘|息一刻都該對我感恩戴德。”
凌淺不知是何滋味。
只聽見一聲遠處陌生人指責他師尊,卻撞擊他心靈的話,“仙魔殊途,道不同,怎能為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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