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予與喬蓮女士的那場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開始時兩人皆是平聲靜氣，後半段時，宋清予再沒了別的心思，只顧上死死拽住喬蓮女士的手臂，她眼淚無聲落著，嘴上一直重複：“媽媽，您別這樣，我聽話，我們現在就出發，好不好，求您了，不要再繼續了。”
喬蓮女士像是聽不到她聲音，不管不顧繼續自己的動作，宋清予用盡所有力氣，好不容易才奪過來喬蓮女士手中的東西丟到遠處。
喬蓮女士眼神跟著望過去，語聲駭人的涼：“我怎麼教你的。”
宋清予抓住喬蓮女士的手臂依舊不鬆手，這個對話，在她和喬蓮女士之間重演過無數遍，眼淚依舊在流，她的聲音，因為哭泣，變得斷斷續續。
“我只有媽媽，我要聽媽媽的話。”
“媽媽都是為了我好。”
“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
宋清予機械般一句一句念出這些話，心底早已沒了一點溫度，明明已經預料到了結果，為什麼還不死心，這是一次不該開始的談話。
話落，喬蓮女士眼神未動，說：“今天去顧家該怎麼做。”
“我會和汀蘭阿姨說，我對顧先生很有好感，如果顧先生也滿意這次相親的話，我們可以結婚。”宋清予忍著淚意，艱難地說。
“好，鬆手，回房間收拾一下自己。”
宋清予聞言，依舊不動，她怕喬蓮女士情緒一會又激動起來，喬蓮女士側臉看向她：“鬆開，我回房間休息一會。”
宋清予直盯著喬蓮女士，像是在確認她這會有沒有恢復如常，片刻，她放鬆力度，扶著喬蓮女士站起身，“媽媽，我送您回房間。”
喬蓮女士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微微點了下頭。
宋清予扶著喬蓮女士躺回床上，坐在旁邊椅子上，直到確認喬蓮女士入眠，呼吸聲變得綿長之後，才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關上喬蓮女士房間的門，宋清予看著客廳的一片混亂，抿著唇，閉上眼睛調整著情緒。
這麼多年了，早該習慣了的，可為什麼，還是會痛心難過。
她真的好想爸爸。可是，爸爸永遠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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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蓮女士臉上掛著可親的笑，和快步走過來的程汀蘭擁在一起，“上次過來，還是你結婚那會。”
“可不是，時間真是快，想想咱們認識那會十八九歲的年紀，誰能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孩子們竟會有這樣的緣分。”
話落，程汀蘭女士目光移向喬蓮女士身後側的宋清予，“予予，是開學了吧，新學期怎麼樣。”
宋清予表現著喬蓮女士教導她的溫婉模樣：“謝謝汀蘭阿姨關心，都挺好的。”
“我有個侄女，今年也去臨大讀書了，以後都是一家人，改天阿姨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宋清予笑著嗯一聲，說話間，身後傳來動靜，保姆阿姨繞過幾人去開門，顧庭言闊步進到屋裡，先是極禮貌的和喬蓮女士打招呼：“喬阿姨晚上好。”
又對程汀蘭女士說道：“媽，怎麼都在門廳站著。”
程汀蘭聞言笑起來：“看我，見到阿蓮和予予太開心了，都忘了招呼她們坐下後再說話。”
幾人一同進到客廳裡，程汀蘭坐下後立即小聲對喬蓮女士說道：“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兒子平日裡十點前就沒回過家，今天說了予予要來，我都沒多說，他就自己說會準時回來。”
關於兩個孩子的事情，兩人已經交談過很多次，按照程汀蘭女士的說法，顧庭言對她女兒很滿意，可之前只是聽程汀蘭單方面講，喬蓮女士或多或少還有點不相信，這會兒聽了這話，又瞥見一旁顧庭言態度極自然地和宋清予交談著，這才算是多信了幾分。
“我們家予予也是，我問過她的意見，對小顧有沒有什麼想法，說真的，我這個女兒真是難得見她有那樣嬌羞的一面，她說小顧哪都好。”
程汀蘭眼角越來越彎，兩人一同看向沙發對側一來一回講著話的兩個孩子。目光中都是不加掩飾的滿意神色。
“咱們也都不是什麼封建大家長，難得的是孩子們心意也互通。”程汀蘭感慨道。
喬蓮女士也笑：“就是說呢。”
另一邊，保姆阿姨走過來，立在旁邊，對著程汀蘭恭聲說道：“太太，晚餐備好了。”
程汀蘭淡應了聲嗯，側臉看向喬蓮女士：“走吧，先去用晚飯，關於兩個孩子的婚事，咱們邊吃邊聊。”
喬蓮女士起身，另一邊，宋清予一直留意著喬蓮女士那邊的動靜，和顧庭言的交談並沒怎麼用心，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客套話，他說的隨意，她答的敷衍。
顧庭言瞧出她心思有點飄忽，感受到兩位女士時不時瞥過來的視線，只能隨意交談著應付，他還記得昨天傍晚她與朋友的那場對話，今晚如約見到她，也一直等著她主動和自己說點什麼。他是真的想知道，她想如何勸說自己放棄。
飯桌上，程汀蘭女士和喬蓮女士一邊用餐，一邊就兩個孩子結婚這事，細緻地討論著，有些地方也會去問他們的意見。
顧庭言看起來心情很好，被問到諸如婚後住哪裡、對婚禮有沒有什麼想法這種問題，只回：“還要看宋小姐的意思。”
宋清予在心裡合計著一會飯後怎麼同顧庭言展開對話，被問到，只故作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怎麼發表意見。
喬蓮女士對顧庭言今晚的表現越來越滿意，她想，自己的確沒有錯，挑中的這個女婿萬事以女兒為先。再看宋清予那一副端著的樣子，明顯是心思不在這裡。好在也沒出什麼差錯。
結束晚餐，時間還早，程汀蘭頗有興致的留著喬蓮：“阿蓮也別急著回去，咱們兩個就兩個孩子的婚事再好好商量下，結婚是大事，有好些細節性問題，孩子們不懂，都要我們操心。也叫她們說說話，平時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難得見一次的。”
喬蓮女士正有此意，笑著說：“合該咱們兩個是親家，我和你想到一塊去了。”
程汀蘭聞言也笑，側臉看向顧庭言：“你招呼著予予，我和你喬阿姨去書房說去，別冷落了予予。”
顧庭言應著好，目送母親與喬蓮女士上樓去書房，宋清予立在一旁，心裡的石頭稍微往下落了落，她正愁不知道怎麼開始這場對話，程汀蘭女士倒是主動給她創造了這個機會。
她抬眸看向樓梯上兩位女士的背影，喬蓮女士像是感應到什麼，忽然轉過頭，看向宋清予，宋清予原本因為這毫不費功夫得來的交談機會而產生的一絲欣喜，在喬蓮女士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中，消失殆盡。
樓梯上已經不見兩位女士的身影，宋清予依舊呆呆立在原地，垂著眼，像是在出神。
一旁，保姆阿姨出聲詢問顧庭言需不需要她準備些什麼，顧庭言淡聲應道：“不需要什麼，我帶宋小姐去花園逛逛。”
宋清予在顧庭言話落後回過神來，她帶著點疑惑望過去，不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什麼，他今晚的表現一直讓她猜不透。
像是對這場婚事處處都很滿意的樣子，他難道真的如好友所說，不是因為恨自己的不告而別和欺騙才有的結婚的想法。
以前她想過的，他說結婚，是想在結婚後羞辱自己。看，你以前能那樣玩我，現在我都要報復回你身上。
“不知道宋小姐意下如何，在屋裡這麼長時間了，我們去花園裡散散步？”
宋清予對上顧庭言意味不明的眼神，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兩人進到院子裡，顧庭言在前，宋清予在後，她看著前面的身影像是真的要和她閒逛似的邁步朝前走，宋清予止步，對著前面的背影說道：“阿言，我有話和你說。”
顧庭言輕笑一聲，他一直在等，今晚宋清予什麼時候開這個口，帶她出來屋子，就是希望她能自在一些。
方才喬蓮女士在樓梯上的那個眼神他有注意到，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她明顯情緒更低落了些。
也許兩人今天有一場不太愉快的談話，因為這場婚事而起。
看到顧庭言止步，宋清予走上前，站定在他身後側的位置，她雙手攥著，深呼一口氣，直入主題：“阿言，你可不可以阻止我們兩個的婚事。”
顧庭言眼神未動：“我想我沒什麼阻止的理由，我這個年紀管理集團，已婚身份會讓我有一個更成熟的形象。”
他眼神掃向宋清予一眼：“不如宋小姐給我一個理由。”
宋清予抿著唇，沉思幾秒，說：“我還沒有畢業，應該盡不到你想要的妻子的責任，沒辦法隨時陪你出席一些場合，而且我也不是很會同那些人交談。”
“這些東西沒有誰是一開始就會的，我們結婚之後，會有人教你。所以，這個理由不成立。”
宋清予微微抬眼看向顧庭言，忽而語塞，他給人的反應彷彿真的就是需要一個結婚物件，不管是誰都可以的那種，而她，符合他需要的一切條件，滿足到甚至可以忽略兩人曾經有過那樣一段不愉快的過往。
她忽然迫切的想同他確認一下這個問題：“我以前，那樣騙過你，你不恨我嗎？”
顧庭言笑一聲：“宋小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如今管理集團，每天要處理幾個億的生意，沒什麼功夫去計較以前的事情。”
宋清予喉間哽咽了一下。他的語氣聽起來那樣不屑，在屋裡時，她還短暫相信過好友的分析，也許，他對她，真的還有點情意在的。現下看來，是真的絲毫不剩。
也是的，只是四個月而已。幾年的戀情還能說斷就斷。她們這點短暫過往，的確不值一提。
她壓下內心的酸澀情緒，腦海裡閃回著兩個人的過往。
從前，現在。畫面交織重疊。
喬蓮女士對他這麼滿意，他又是這樣的態度，那自己的意見的確顯得沒什麼重量。
片刻，她想，既然這個問題沒什麼解決辦法，不如換個角度來。“既然你只是需要一個已婚的形象，而我，也有我的需求，其實我沒什麼結婚的想法，只是我媽媽比較著急，她覺得我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我們可以開始一段婚姻。”
她仰頭，看向顧庭言，繼續說：“我會配合你，需要我做什麼，我會如你安排。也希望在其餘的時間，分清界限，我們之間是一段各取所需的婚姻。”
顧庭言像是終於有了反應，轉過身，對上她的目光，說：“不如宋小姐詳細說說，怎麼個各取所需。有些事情的確現在說開的好，以免婚後因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情產生麻煩。”
宋清予手指緊攥著：“比如，你可以和別的女人發生一些什麼，我不會要求你必須對這段婚姻忠貞。你需要我做什麼，也請你能提前跟我說，非必要，我有我自己的事情，我們可能不會像別的夫妻一樣每日見面，共處一室。我可能會繼續住學校。”
顧庭言看著她，不甚在意的樣子，聽她說著。“就這些？”
宋清予輕嗯一聲：“暫時就想到了這些，以後可能會有補充。”
顧庭言嘴角噙著笑，說道：“我和誰做了什麼，相信宋小姐也並不在意，至少，在我們婚姻存續內，我也不會帶人到你面前給你難看。相對的，表面上我們需要維持恩愛夫妻的模樣，不管在什麼場合，你都需要注意你已婚的身份，別被人拍到什麼不合適的畫面。”
宋清予心裡有點難受，她想，大概是因為今天和喬蓮女士的爭吵，以及此刻的談話。自己努力了兩回，都沒什麼用，事情依舊朝著她所想的反方向發生。
她在沉默中點了下頭，算是回應顧庭言的話。
空氣短暫凝滯。
片刻，顧庭言淡漠出聲：“既然我們就結婚問題達成一致，那宋小姐，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