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府。
屋內通明,浮雲道人神色不明,發呆的看著自己的左手。
上方苟仕還在喋喋不休,痛聲叱罵他們沒用,沒有捉到傅蘭心。苟旬的傷口本來明顯見好,許是因為傅蘭心養好了傷,又斷斷續續地復發了。
左手不住地顫抖,浮雲道人青筋暴起,用右手死死壓制住將要不受控制的左手。
變故突生。
他的左臂猛然之間像是被什麼東西吸食乾淨血液,如枯樹枝一般細瘦崎嶇,猛地抓向左手方位的一個道人。
抓到的一瞬間,這條左臂上的青筋暴起,對面的道士被死死扼住脖子,眼珠暴起,臉憋得通紅。不過片刻,他全身的血肉都被吸食乾淨,像一朵枯萎的花,只剩下了泛著黑氣的森森白骨。
而掐著他脖子的那隻左臂,像是得到了血肉的滋潤,由枯瘦變得豐盈了一些,有什麼東西在手臂中攢動。
浮雲道人雙目赤紅,黑氣籠罩著他的全身,他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被這隻奇怪的手臂控制住了。
塵淨帶著顏之韻與傅蘭心趕到時,苟府上方魔氣隱隱冒頭,浮雲道人披頭散髮,他的左臂已經成長到一個不可估量的程度,比他的身體還要大,苟府滿地的白骨橫貫在地上,死相悽慘。
“竟讓他藏在這裡了。”巨大的禪杖在塵淨手中轉了個圈,他斜倚在門口的石獅子上,語氣懶洋洋的,周身都散發著一種玩世不恭的氣息。
“你自己來,還是我來。”顏之韻的後頸皮又被他拎起來,紫色的狐眸與他對視,她突然恍惚了一下,這顆淚痣真好看,如果能摸一摸就好了。
她這麼想著,竟然鬼使神差地做出了這個動作,紅色的狐狸爪蹭到塵淨的淚痣時,兩人都愣了一下。
塵淨錯愕的抬眸,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很快又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狀似不經意地將顏之韻丟到頭頂的石獅子上。
顏之韻暈暈乎乎地,頗為懊惱地捂住自己的臉,自己怎麼就上手了呢?!
“你這麼蠢,別又被這個雜碎傷了。乖乖呆在這裡,看好了。”
傅蘭心身下大片大片地滴落著水,躲在石獅子的陰影之下,無語地看著一人一狐動作。
要不還是當我死了吧。
不對,她本來就死了。
塵淨緩緩起身,明明穿著這世上最聖潔的袈裟僧袍,握著最莊嚴神聖的禪杖,可他比府內的浮雲道人更像墮入了魔道,危險又神秘。
明明是個僧人,手上的禪杖卻被他使得像劍一樣。劍氣劃破虛空,空氣中掀起陣陣氣流,他氣勢如虹,禪杖攔下了那隻作亂的左臂。
這隻左臂吃得酣暢淋漓,吸食了不少血肉,皮囊鼓動,快要將皮膚撐破開來。此刻被人阻撓,很是不耐煩,它開啟著五指,掌心一口黑色漩渦一般尖牙利嘴的小口,它想像吸食其他人一般吸食掉塵淨。
可它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身體孱弱的僧人竟如此力大,禪杖往前一推,又在空中轉了個旋,由右至左,將它拉至身前。
“真噁心。”塵淨眼眸微眯,卻也掩蓋不了眼神中的嫌棄,禪杖在地上重重一擊,發出嗡鳴聲,金色的佛字散發著無盡的光芒,勢不可擋,沒入左臂之中。
左臂上的皮膚被灼傷,被它附身的浮雲道人痛苦地嘶吼,左臂內的東西滾動,飛快沒入,自下而上,想要從他的喉中破體而出。
塵淨的眼神冷漠,看著左臂的皮膚潰爛,滑膩的血肉從中跌落而出。
一柄通體漆黑的劍自他手中悄然出現,若仔細看去,這劍上隱隱流動著暗紅色的光芒。
劍勢起,流動的紅光更甚,這一劍勢如破竹,劍氣如虹,行雲流水地自浮雲道人脖子中穿過,一劍入喉,也斬斷了那團想要跑出來的黑氣。
塵淨周身暴戾之氣橫生,劍氣更盛,他立於苟府中央,漫不經心地挽了個劍花,只輕飄飄一眼,在夢魘之外的食夢獸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它徹底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他想要劈開這夢魘,他在警告它。
苟府的天空色彩綺麗,模樣怪異,塵淨抬頭看了一眼,又回身瞥了一眼石獅子之上的顏之韻,他像掌控著領地的獅子一般,突然睏倦地收回了利爪,彷彿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他閒來無事開的一場玩笑。
劍自他手中消失,歸入體內,他將地上的禪杖撿起。
食夢獸催動靈力,努力平穩住這個夢境。
良久,塵淨的戾氣消散,他朝著顏之韻招手,見她不動,自己又抬步去尋她。
“怎麼,怕我?”
顏之韻搖搖頭。
塵淨將體內的靈力全數渡給她,又從芥子囊中將回靈丹取出,全數丟給了顏之韻。
紅色的九尾狐消失不見,石獅子上,尷尬的紅衣少女不知所措地捏著裙襬。
她怯怯地看著塵淨。
仍舊是葉梔初的面容,不過多了一點顏之韻的眉心紅痣。
塵淨笑笑,張開雙臂,白色的袈裟沒有染上任何血跡,他依舊潔淨如初。
“跳下來,”他歪了下頭,“有我接著你。”
傅蘭心麻木不仁地盯著他……
顏之韻不甚好意思地開口,“我自己可以下去。”
塵淨像是沒聽到,又重複了一遍,“我接著你。”
在外邊的時候,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佔人便宜,她一個不落,在這夢魘之中,她倒是矜持起來了。
塵淨還在等她。
火紅的裙襬翻飛,像一隻翩然飛舞的蝶,顏之韻落入塵淨的懷裡。她心跳如鼓,不自覺地緊咬著下唇。
傅蘭心;……
食夢獸:……
在夢境坍塌與維持夢境之中,食夢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四腿迅速地奔跑,它要讓顏之韻來解決這個麻煩。
“拿著禪杖,芥子囊裡有《地藏經》,你去把他們都超度了。這裡怨氣深,不超度的話,可能會有麻煩。”
他旁若無人地將顏之韻放到地上,又將手中的禪杖丟給她,慢悠悠打了個哈欠,“不要來找我,我去睡會兒。”
他靈力消耗太多,已經支撐不住了。塵淨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
顏之韻與傅蘭心面面相覷。
苟旬已死,傅蘭心仇怨已了,顏之韻問她,“你願意走嗎,我帶你入輪迴。”
傅蘭心搖搖頭,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傅蘭心,蕙質蘭心,她本想嫁與沈獻為妻,為她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可沈獻的魂魄都沒了,只有她一個人入輪迴,又有什麼意思呢?她寧願長居湖底,永遠守著沈家與傅家。
見她這副樣子,顏之韻眼珠轉了兩圈,一拍腦門,高興地跳起來,她沒有辦法,總有人有辦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