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長滿了雜草，雖然是荊棘險路，可如今也顧不上太多。
念忻急匆匆地打開了後山門，剛跑下石階就看見昊琰癱靠在山腳下的那面石子牆上，從他右肩胛骨位置到前胸有道很深的傷口，鮮血淋漓，米白色的外衫也被大片鮮血和汗浸溼。
他一手扒住石牆另一手按緊傷口，強撐著意識清醒，身上緊繃著不敢停留，縱使雙腿無力他也只能緩慢地往山上走。
在他身後不遠還有好幾個甩不掉的尾巴緊緊跟著。
“怎麼傷了？”念忻快跑過去趕緊扶住昊琰。
昊琰看了一眼來人，瞬間放鬆，失去支撐力的他全都靠在唸忻身上，略顯艱難的說：“我們，我們遇上埋伏了”
“就你一個人，雲祈呢？”
“他為了掩護我脫身，跑，跑素平山了”昊琰大喘氣。
“他開了機關”
他不顧自己的傷口，反手抓緊念忻著急問，“什麼機關”
就兩人說話的功夫，後邊那些人離著越來越近。
蕭子兮開口，“念忻快帶昊琰去找徐老夫子”
昊琰現在的樣子根本就是失血過多，如果沒有念忻在旁邊扶住有靠他自己硬撐，恐怕早就倒地昏迷了。
“嗯”念忻點頭應下。
蕭子兮握緊拳，昊琰的傷需要有人醫治，後邊的尾巴同樣需要有人去解決。
她就站在昊琰方才扶牆的地方，盯著地上那攤血跡，靜等著那些人上來。
追了幾里路剛到山下就看見自己辛苦追了許久的人正被人小心地扶進門裡，想要上去，可是被蕭子兮帶來的幾個弟子攔住。
“幾位，有事？”她站在旁邊，冷著臉問。
“少廢話，把剛才那個人給老子交出來”前人兇狠的說。
“公子看錯了吧，沒有人”
“少給老子胡說，老子親眼看著他被你的人帶進去”前人發狠的瞪著蕭子兮，上前擺弄著手裡那把沾了血的長刀。
“識相的就把人給老子交出來”
看著長刀上的血漬，蕭子兮問：“公子受僱何人？”
“跟你有關係麼，老子給誰做事輪得著你來管”
“不知道那個讓你做事的人有沒有教你一句話”蕭子兮逼上前，雖然手上沒拿東西但她的狠勁也是讓那些人害怕。
“什麼話？”那人裝著嗓門說。
“我嵐山的人最好別動”蕭子兮道，悄聲細語卻令人心驚。
話音剛落下，身後的弟子直接動手，速度很快，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在頃刻間倒地。
那人側過頭看見那些倒地身亡的人，前一秒還在喘氣說話，後一秒就成了這樣，他難以置信的愣在那裡，後背上發涼，身體也不自覺顫抖。
指尖勾起他有些顫抖的臉，掰正了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主人是誰了吧？”
“袁，袁將軍”
“誰？”她沒聽仔細。
“袁述，袁將軍”
“北隅的袁述？”重複的問了遍。
“是”
“多謝”抬手一掌就將他的頜骨震碎。
看著地上那一片黑衣人，“把這些都丟韓建府上，其他人在素平山下接應”
“是”弟子應了。
被這幾個小嘍囉糾纏多耽擱時間，她心裡是越發的不安，甩開跟在後頭的弟子們急趕過去。站在山腳下，蕭子兮看著被移動過的樹林，熟練地擲出金線甩進邊上的書裡，飛身跳站在金線上看著山林中間那片瘴林移動後留下的痕跡。
從前面那幾棵稍微矮點的樹上借力跳過，她站在瘴林的中心。旁邊幾棵樹面上都有刀砍過的印子，地上零星的血跡一直延到了最裡面。
毒氣混著血腥氣，種種危險提示，她顧不得瘴林之間的排列規律，急促地穿梭其中。
“夫子，徐老夫子”念忻一腳踢開木門衝裡邊大喊。
“吵吵什麼，我耳朵還沒聾”徐弋從裡屋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剛從山上摘下的草藥。
“夫子您快看看吧”念忻半扶半拖著昊琰，才到半路他人就失去了意識，怎麼喊都沒反應。
看見昊琰身上的傷口，徐弋放下草藥跑過來問：“怎麼傷這麼重”
“回來路上遇上埋伏”
手搭上昊琰虛弱跳動的脈搏，“趕快扶到裡屋”
吩咐小童去架子上拿那個方正的藥盒過來，徐弋在裡面找到顆止血的藥丸和水喂他服下。隔火消毒剪子，剪碎他穿的那些衣衫，露出裡面拿到傷口。傷口很深，血肉模糊，右肩還隱約能看見白骨，破碎俄衣服邊緣進到傷口裡，徐弋小心的把那些衣服碎片取出。
“你不會有事吧？”念忻擔心的問。
“有我在你怕什麼”
把草藥擰碎在掌心裡揉搓出汁，厚敷在他的傷口上。
“子兮呢，出事她也不過來盯著？”去取縫針的時候徐弋問。
“主上去素平山了，雲祁為了掩護他跑進山裡，現在山上的機關都被開啟”
“她一個人？”
“還有弟子跟著”
徐弋思索著對念忻說：“你趕緊去把後山那株絳紅色的草藥拔來”
“夫子怎麼？”念忻茫然。
“先別問這麼多了，你快去”徐弋有些著急。
他讓小童過來繼續照顧昊琰，看著喂他服藥，自己快步走出裡屋，在櫃子前挑挑揀揀找出幾味已經曬乾了的草藥，拿到外面的石碾子裡攪碎。
雀鳥盤踞在山頭，黑壓壓一片。
關了控制的幾處機關，蕭子兮小心翼翼地往裡面走。
撲鼻是濃烈難聞的血腥氣味，在裡頭的空氣上橫七豎八的倒了許多個黑衣人。
這裡除了有瘴林的毒氣外還有能招來雀鳥的毒粉，雲祈撒的著急就沒多注意，毒粉全聚在當中，本就狹小的樹叢中間，毒粉圍著更難散去，快速點了身上的幾處大穴，屏息凝神，往前撒出藥粉，那團毒氣慢慢聚攏空中，她借力躍過這片屏障。
升上去的毒氣吸引來更多的雀鳥，在頭頂盤旋發出淒厲的鳴叫聲，這尖利刺耳的聲音聽著舒適煩躁，蕭子兮不悅，往上擲出銀針擊落幾隻吵得最歡快的。
一直到最裡面，雲祈靠在石塊上喘息。他雙眼緊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尤其是前胸和手臂上更是被鮮血浸紅。
蕭子兮過去探了下他的鼻息，還有氣。快手封住他身上幾處要緊的穴位，搭住他手腕，脈搏雖然微弱但好歹是能探到。
感覺自己在被人翻動，雲祈緩緩睜開眼。
“你倒是命大”蕭子兮扶他站起來。
“命不大我也見不著你”雲祈虛弱的笑說。
“還有力氣麼？”
“這就要看你扶不扶我了”
“還有心情玩笑看來是傷得不重”
“怎麼會不重”雲祈他身上沒力氣只能全靠蕭子兮，雖然有錐心的疼痛，但是莫名安心。
“這個”他艱難地掏出懷裡的雲簪子，小心拿出來給她，“這個先給你，我怕一會給不了了”
“哪有讓人自己戴簪子的，留口氣，等你好了再給我戴上”
“也是”他說著便昏迷過去。
好不容易才把人從地上拽起剛站穩他就昏迷，他倒是兩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吃力的還是蕭子兮。提起他稍微能看的左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掂了掂分量，常年習武的人身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塊，雖然看著瘦可該有的分量還是一點不少。
“這麼沉也不知道吃什麼了”蕭子兮吐槽。
就這麼半拖半扶的把他帶到了石壁那裡，手用力按下上面的機關，前面那雜亂的矮草堆被移開位置，石壁側面有條很隱秘的通道。
剛好夠兩人大小，裡頭昏暗，一直走下去是個供人修養療傷的石洞。
蕭子兮吃力地把人放到石床上面，拖他的姿勢太難受她半個身子都被壓麻了。稍微活動幾下手臂，又點上安神的想要，她在櫃子上面找到把鋒利的小刀，刀尖劃開雲祈肩骨的傷口把那根刺進身體裡的釘子拔出。
一小手指粗長的銀釘，取出來時蕭子兮儘可能放慢手，仔細不牽扯到旁邊，可再怎麼小心，釘子□□時雲祈的身子還是無意識地顫抖幾下，強烈的疼痛，他臉上層層冷汗，香藥的藥勁又使他繼續昏迷。
小刀繼續劃開他的手腕，蕭子兮將只准備好的翠色的小蟲放進他胸前的傷口，蠱蟲尋見氣味他進他身體裡，從皮下爬過全身，吸出那些附在瘴林毒氣裡的小蟲。蠱蟲引蟲，逐漸膨脹，變成個黑漆漆的樣子從手腕上那道劃開的口子滾出，‘咕隆’掉在地上。
用銀針將地上的蠱蟲固定，隨後她飛身取下石洞上結成的冰凌條子，內裡催化成水在傷口的位置上滴落。冰淩水可減緩毒氣，蕭子兮不停催動著內裡，縱使這石洞裡寒冷冰凌化水的速度也未有減緩。
“徐夫子的藥”念忻帶來徐弋剛制好的藥。
冰淩水落盡時蕭子兮伸出手按在雲祈的胸前，微微使力，內力在他的身體裡遊走，終於他吐出口黑血，淤血吐出，他的臉色也比之前好多。
“拿來給他服下”蕭子兮剛想站起來可是腳心不穩，身子撞到了石床，腳上刺麻，方才逼得太緊現下內力潰散，聚不起來，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抓緊床沿，指甲死死扣住旁邊，試圖緩和這翻湧的內力。
念忻走過來有些擔心，“主上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平和下心，慢慢站起來，“你找人來把他帶出去，剩下的徐弋會有辦法”
“嗯”念忻應著把手上另一瓶藥給她，“這是夫子讓我給你帶的”
“記得和夫子說我沒事，莫叫他擔心”
她接過藥瓶趕緊吞下幾顆，手扶著石牆，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硬撐著打開了裡頭那間開關。
這幾步路她卻異常難走，身上到處都是冷汗，手臂上的青筋凸起。蕭子兮閉上眼承受著內力左右撕扯時產生的不適，兩股不同力量同時在她身體裡糾纏，各不相讓，實屬要命。
內力催醒了蠱蟲。
宛如針扎一般，又像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你身體裡亂爬，又疼又癢，那是從骨子裡透露出的難受。
蕭子兮癱坐在地上，兩手不斷揮打在自己心上，按住手臂上，她想用外力的疼痛去抵消這股磨人的痛感，一拳接著一拳地打在自己身上，每一拳都用力，終於她沒力氣也是真熬過了這一回。
“為師再問你最後一回，這是你心甘情願的麼？”老人看著她，表情嚴肅。
“是”蕭子兮肯定的點頭。
“你可知道護山主是終身不能離開山上的”
“子兮明白”
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小兒，老人無奈嘆氣。
“師傅子兮都明白，您不必再說”蕭子兮打斷他話，神色堅定。
“那好”他知道自己勸不過也不再相勸，拿起桌上的匕首趁蕭子兮還沒防備直接刺進她的心口，然後拔出，蕭子兮被摔在地上，一臉震驚的看向老人。
“師傅”她捂著心口上的傷，百般不解。
老人拿著個白瓷瓶走近，把她的手，讓瓷瓶裡的蠱蟲順著傷口位置爬進她身體裡。
“啊啊啊啊……”她翻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著。
老人看著，並不相幫。
蠱蟲初進到身體裡，東啃西咬的疼痛讓她難以忍受，蕭子兮蜷縮身體，拼命按住身上想要阻止蠱蟲往前。
“這是靈蠱，也是母蠱，是所有蠱的開始，靈蠱入心，守心守性，戒驕戒躁”老人嚴肅的說著，這像是一條戒律，更像是一種責任。
他落目看著在地上苦苦掙扎的小兒，雖心有不忍，可還是堅定於自己的選擇，遂言道，“從即日起你就是嵐山的新主人，守護嵐山的平和也是你此生宿命”
“千萬記住，莫要動感情，尤其是憐憫的感情”
“它會使你遭受此生最大的痛楚”
一字一言，尤在耳畔。
我原以為會和當時應下的那樣，無慾無求，別無期盼，就像山上會說話的生靈，可是師傅，緣何現在我盡是想要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