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洞發招,刀下留情:闖入18個光怪陸離的奇異時空

腦洞發招,刀下留情:闖入18個光怪陸離的奇異時空
書名:腦洞發招,刀下留情:闖入18個光怪陸離的奇異時空
類別:其它小說
狀態:連載中
更新:2022-03-10 03: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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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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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絨鎖
章節目錄
精彩節選

1605 年,廣東。

孫靈武是天監所的主事,之前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是他的父親,但在五天前,父親被押解離鄉了。

朝廷在廣東設立南天監所是六年前的事,有經天緯地之異能的孫家成為了這個部門的主事,但瞬息風雲萬變,孫靈武的父親被人彈劾「曲解天相,以謀私利」,被判秋後問斬。

儘管如此,孫靈武還是成為了繼任者。

孫靈武從小就被人當作怪胎。因為他對學業和女色皆無興趣,甚至連尋常富貴公子的玩物喪志也毫不沾染。有長輩覺得,或許是孫母經歷的那場難產,導致孩子有些「先天不足」。在眾人眼裡,這個年輕人總是呆呆地看著天幕,不知在想什麼。

而讓孫靈武在父親出事之後順利成為天監所主事的一個重要契機,是當年孫家招待帝王南巡時發生的某件事。

孫家乃廣粵之地的名門望族,皇帝南巡,孫家有接待聖駕的殊榮。天子在孫家的南湖別苑待的那一夜,是個圓月夜,這讓皇帝有了趁月遊湖的興致。南地多名湖,這事不難,孫家連夜派人準備了蓮湖泛舟。

就在出門的時候,皇帝見到角落裡站著個錦服幼兒,和孫家其他垂首恭迎的人不同,這個孩子仰頭看著夜空。

他笑問孩子為何如此,小兒卻答非所問,淡淡道:「時隔二十餘載,廣粵之地將大寒。」

這完全是無稽之談。

就連不識字的幼兒都知道,廣粵氣候溼熱,夏長冬短,就算一年之中最冷的天氣,也不會令人覺得冰寒刺骨。

皇帝笑道:「若二十餘年後廣粵不寒,你這便是欺君之罪。」

孫家人噤若寒蟬,想解釋少爺有些痴傻瘋癲,卻又不敢吱聲。但皇帝並不是和幼童置氣,只是說玩笑話。

孫靈武道:「會大寒的。」

孫家有辨通陰陽、經天緯地的家學,京城多位觀天相的大家都出自孫府。所以這孩子的童言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問:「那就來賭,二十餘年後,廣粵若無大寒,滅門如何?」

拋下身後呆若木雞的孫家人,他大笑出門。身後的總管太監瞭然,不禁輕笑:「這廣粵怎會大寒。陛下是看上孫家這千年陰沉木的蓮花木雕門罷了。

「明著要可不成,等個二十年,讓孫家把這門送過來也是美事一樁。」

孫家的正門是由整塊陰沉木雕成的。說來也是鬼斧神工,偏偏有兩塊巨大的陰沉木,長得如同道家陰陽魚,一左一右,剛好拼合,便是渾然天成的門扉。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陰沉木也非甚名貴物件,開口要也不好,不開口又心癢。

二十餘年後,京城來了御信,問已經成人的孫靈武:「天監所主事之子,今年大寒否?」

孫靈武認真回信:「廣粵將大寒。」

孫父用家法活活把兒子打得爬不起來,然後顫抖著回信:「童言無忌,望陛下寬恕。臣為天監所主事,不敢懈怠,如今天象平和,萬物有序,南地今年將谷滿千倉!」

1605 年,廣東,夏七月。

大寒。

南天監所孫主事翫忽職守,曲解天象,未能預兆天災,即日押解赴京。南天監所由其子孫靈武代為主事。

古籍《閱世編》中,記載了明末清初的小冰河期異象。廣粵七月飛雪,幾個糧倉近乎顆粒無收。一個叫孫靈武的人在字裡行間留下了姓名,那是封還未寫完的信:「廣粵將大寒……」

「這個叫孫靈武的人,雖得萬曆皇帝重用,但一生都不曾入京。」我和麵前的人解釋,「究其原因,便是天災致使朝政動盪。古代帝王尤其注重天象,負責監視星象、解讀天機的天監所是權力中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動盪的朝政之中,縱然是皇帝,也不敢貿然召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外官入京,進入京城的天監所。」

那人安靜地聽著,一句話不說。這讓我心裡沒底,可一想到對方也許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頓時又有了些底氣。

「——孫靈武這個人沒留下什麼著作,只有一本半自傳性質的書,《大寒傳》。在這本書裡,他說自己在小冰河時期災變的二十年前就預言到了廣粵的氣候將異變。」我裝作低頭翻資料,一邊偷偷用眼神瞥著對面,「這本書……記載很少,文字質量也很差,敘事混亂,所以一直沒有什麼關於它的系統性研究……目前明史研究普遍認為這只是孫靈武用來自吹自擂的傳記……而且作為自傳,這本書記錄的內容只到他二十六歲為止。」

那個人——羅傑先生,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他的翻譯張小姐站在一旁,輕聲轉達我的話。

這人特別像那種朋友圈富二代。高個,瘦,梳一個清爽的背頭,皮膚很白淨,我總擔心他下一秒就會從那個名牌包裡掏出一雙莆田鞋,或者推薦我他朋友開的懷石料理店。平心而論,我對這位美籍華裔商人沒什麼好印象,我們現在在做的勾當也是在灰色邊緣瘋狂試探。

但一切都只是為了錢。

「《大寒傳》珍本就儲存在我這裡。」我說,「您什麼時候拿錢來,什麼時候就能把書帶走。」

我爸病了,我需要錢。

所以我現在在倒賣他半生收藏的古籍珍本,只要你帶錢來,不管你從哪兒來、買它幹什麼,我通通賣。

鋪天蓋地的風雪裡,孫靈武眯著眼睛站在雪中。這個富家公子比尋常青年來得瘦弱,看著像個吃不飽飯的書生。

廣州城裡的夜很靜。以往的這個時候,應該是夏末花市的時節。但此時的城市卻是一片茫茫雪景,連夜裡的燈火都無。家家戶戶門扉緊閉,路上無一行人。

唯有他與侍衛千鈴兒站在雪裡。

孫靈武抬頭看天。大雪夜,夜空灰濛濛的,可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在冰天雪地裡呵出一口一口的白氣。一陣風過,孫靈武的雪斗篷被風吹落下去。

「還有蝶在。」他說。

隨著細軟的聲音飄散,雪地裡有一片積雪突然抖動起來,像是有什麼活物在下面。千鈴兒把主人護在身後,右手按在刀柄上。飛雪更大了,好似一群群撲面而來的白蝴蝶。

倏忽,就在呼吸交錯的剎那,有人形的白影從雪中躥出,如蜿蜒閃電般貼地遊向他們——數十米的距離,它只彈指工夫便來到他們面前。孫靈武依舊看天,面無表情。

刀光與雪光交織。千鈴兒的刀不知何時出的鞘,又不知何時歸的鞘。

人影倒地了,宛如冰融為水,屍體在雪裡散了。

「還有蝶在。」孫靈武重複這句話。

風雪中,他們繼續往前走去。

羅傑忽然把手機收了起來,調整了一下坐姿。我有些擔心,這個富二代看著不像是自己對古籍有興趣,可能是替長輩來收購。我剛才和他解釋那麼多,也許在他聽來全是廢話,而且早就聽得不耐煩了。

他如果要走,我也沒辦法。

可他調整了坐姿,重新把身子陷在沙發椅裡面,眼神靜靜地看著我:「季小姐,你是學什麼的?」

這句話用中文問的,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地質……」

「為什麼會成為古籍研究中心的副主任?」

我啞口數秒。用體面的解釋可以說,我考研時候對古籍研究產生了興趣,加上我父親是古籍研究所的主任,受家學影響。

但事實上是因為那一年我沒考上地質學的研究生,古研所的老教授給我爸面子,當了我的老闆。畢業後也沒地方就業,於是就藉著爸爸的關係當了個副主任混日子。

他對我的回答好似也沒什麼興趣:「那你對生物應該不太瞭解。但是蝴蝶的情況,和你的情況有些像。原來是一樣東西,後來變成了另一樣東西。」

「請稍等一下,」我打斷他,「我以為張小姐是你的翻譯?」

羅傑看著我,過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只是懶得直接和你說話。」

這人腦子有病。我心裡想。

「蝴蝶是一種很典型的完全變態動物。簡單來說就是,幼蟲和成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東西。」他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到生物學上的變態現象。但這個知識我是知道的,初中到高中的生物課都教過。完全變態的昆蟲體內的基因有選擇性表達,在它幼蟲時期,成蟲盤細胞遍佈在它體內,呈現「休眠」狀態;當它進入蛹的階段後,激素激活了體內的成蟲盤細胞,幼蟲細胞得到訊號後就自我裂解,成蟲細胞在蛹內成長,最後破蛹為蝶。

幼蟲在蛹裡面說白了就是「死亡」了,給成蟲騰出了地方。並不是毛毛蟲變成蝴蝶,而是毛毛蟲死後,毛毛蟲體內的蝴蝶細胞開始生長發育。

「完全變態發育這個現象,被認為是昆蟲獨有的。雖然像一些卵生動物在成長過程中也有變態發育……」他說到這,聳了聳肩,讓話題又回到了孫靈武身上,「算了,不說這些——季小姐,你對孫靈武這個人的生平還有其他的研究嗎?私人方面,比如婚娶、子嗣之類的。」

「他的相關資料太少了,就連生卒年都不詳。」我說,「您可以把書買回去,自己慢慢研究。」

羅傑付了錢,拿走了書。

我去醫院付費,剛好是 ICU 探視時間,順便去看了爸爸。醫院最近人滿為患,原本應該已經是夏天的氣候了,但氣溫驟降,許多人都得了感冒。

我爸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他的意識不太清楚,只會呢喃著頭疼。我在邊上坐了一會兒,把奶茶杯子吸得「呼呼」響。旁邊換藥的護士瞪了我一眼,用手指著牆上的「保持安靜」。

我把塑膠杯子擰成一團,走出了 ICU。

今天下午沒什麼事。這個城市的古籍研究所沒什麼任務,相當於一個養老辦公室。我站在馬路邊,看著人來人往的車流,忽然升起了某種自我厭惡。我就像是個廢物利用做成的展品被放在燈下,到處都是經不起推敲的痕跡。高考一般,考研失利,工作也是靠老爸,現在我爸躺在醫院裡,我能搞到錢的唯一方法居然是倒賣他的藏品。

就在這時,街邊的一輛車上下來了兩個男人,穿著得體的西裝,他們走到我面前:「請問是季媚嗎?」

我一怔,點頭。

「我們是文物管理局的。」其中一個人快速向我出示了證件,「有些關於古籍的情況要向你瞭解一下。」

一股寒意頓時從腳底躥到天靈蓋——我知道我爸私人珍藏的一些古籍屬於不可出境的古董,但這幾天陸續賣掉了兩本書,其中《大寒傳》就賣給了來自美國的華裔。

我往後退了一步:「我不太方便……」

「公務第一,麻煩和我們走一趟,」高個的男人把我的退路堵住了,他們示意我上車,「我們只是瞭解一下情況。」

換做電視劇,下一個鏡頭就該是我上車了。但這是人來人往的馬路,我稍微有了些膽子:「我不走,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清楚。」

「我們是文物局……」

「——我知道。所以有什麼事?」

兩人對視一眼:「是這樣,最近有個古籍藏本的統計,我們想對季教授登記的私人藏本做一個整理。」

「我爸病了。」

「那你知道他收藏古籍的地點嗎?」

我從小有個毛病,就是對其他人的一言一行特別敏感。

現在他的這個問題就讓我覺得怪異。我也說不上具體怪在哪一點,但就是覺得怪。另一種可能性浮現出來,我更警惕了,努力掩飾住身子的顫抖:「你們想要確認哪本書?我爸的藏品都屬於私人藏品。」

——我懷疑,我倒賣藏書的事情可能暴露了。

高個子說:「不是特定哪一本。而是定期的一個整理。」

「是嗎,我怎麼記得去年就整理過了?」

這句話一出口,這兩個人的表情突變。我只是隨口胡謅了個藉口,但他們的反應太怪異了——接著,矮個子的壯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車子的方向拖。高個子揮手遣散人群:「執行公務,請不要圍觀。」

我被硬拖上了車。雖然這時候我心裡覺得奇怪,但本身也心虛,所以不敢掙扎喊叫。車上還有個男人,他在後座監視我。然後高矮個子的兩人坐在前排,將車開了出去。

我說我要再看一次證件,和文物局聯絡。但身邊的男人阻止了我拿手機,前排的人回頭對我笑笑:「季小姐,請你配合我們工作。」

事情到這一步,我也緩過神了——這不是例行檢查登記的文物局員工。他們在醫院門口等我,分明就是蹲點!

「放我下車!」我拼命去夠車門把手,但那人把我雙手都抓住,強行替我扣上後座的安全帶,「你們這是綁架!」

車開上了高架,沒人還能看見我的掙扎。半小時後它進了高速,直接走了自動收費口,越開越偏。這幾個人都不說話了,前排的男人低頭給誰發著訊息,我僵硬著身子觀察情況——他們到底是誰?難道是人販子?

不知開了多久,車子駛離了大路,拐進一條小野路里。四周都是一人高的野草叢,附近沒車也沒人。

我的聲音都在顫抖:「那個……」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聲巨響,整輛車像個掉到地上的沙丁魚罐頭,被草叢裡衝出的另一輛車撞飛了。

我再醒來的時候,天地是倒過來的。過了幾分鐘,意識才勉強清醒過來——我還在車裡,因為扣著安全帶,所以被固定在了座椅上。車翻了,我也坐在座椅上頭朝地。

另一個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的訊息就是,其他三個男人都沒有聲息了,姿勢怪異扭曲地躺在被撞爛的車裡。

有人來到車邊,從車窗往裡面看情況。我先看見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接著,熟悉的臉龐出現了。

是張小姐,羅傑的翻譯。

我感覺到溫熱的血從傷口淌下,滑過我的臉。車門被撞爛了,不可能正常開啟。然而這個秀氣高挑的女人拉住變形的車門,用力往外面一拽,刺耳的金屬刮動聲傳來——她把車門拽開了!

我懷疑自己快死了,所以看見了幻覺。

「她還活著。」張小姐回頭說,「怎麼處理?」

不知道外面的人回了她什麼,她探身進入車內,替我解開安全帶。我渾身都在疼,但沒缺什麼部位。

張小姐把受傷的我慢慢拖出來。然而,地上有什麼東西動了。

車子是翻過來的,三個男人都躺在車頂,看樣子是死了。但離我最近的那個人動了,不像掙扎或者痛苦抽搐,而是四肢怪異地伸展著。他身穿的西裝底下出現此起彼伏的隆起,像有某種東西正在破體而出。

張小姐也訝異了,她想加快速度把我拽出來——突然,西裝碎了,一個白影從人體裡鑽出,以靈敏到不可思議的動作捲住張小姐的腰。她整個人發出了易拉罐被壓扁的聲音,喉嚨裡「咯咯」作響,生生被那股白影攔腰擰斷。

我呆若木雞地目睹了全過程,直到被大動脈的出血蓮蓬頭似的澆了一身才緩過神來,也才看清白影究竟是什麼——它渾身純白濡溼,還有人型,但五官和四肢都變得極其細長。

它逼近了我,我頓時聞到血腥味中多了些清香,就像所有美好氣味混合的味道——雨後溼潤的泥土,陽光照在屋裡的氣息,女孩子身體的餘香,夏天的蚊香……

這種香味,讓我有一瞬間的晃神;旋即,一聲大喊驚醒了我:「別動!」

「簌——」的破風聲過後,白影的後腦被什麼東西打中,尖叫著滾落在地,掙扎抽搐,數秒後不動了。

羅傑的臉出現在車窗外。

「還活著嗎?」他問。

「死了……」我還呆呆看著張小姐與白影的屍體。

他嘟囔:「還活著啊。」

我抖得跟個麻風病人一樣,蜷縮在他的車上。綁架者的車和屍體被留在了原地,他帶著我揚長而去。

孫靈武面朝下趴在雪地裡,用力呼吸著。千鈴兒執刀站在一側,注視著風雪中的風吹草動。

不知不覺,四周瀰漫起了那種香味。它彷彿集結了人世所有美好的香味,卻令千鈴兒警惕了起來。

「五隻幼蝶。」孫靈武一邊爬起來,一邊慢慢說,「天太冷了,它們的翼膜還沒展開就被凍住了。」

五個白影在雪霧中接近他們,但動作比其他白影來得緩慢。千鈴兒知道,這些傢伙之所以行動如閃電,是因為四肢和軀體之間有一層半透明的翼膜,能令它們在地面上進行短暫的滑行。

半年前,廣州城的氣候異變,盛夏降下暴雪,凍死人畜無數。

接著,這種怪物就接二連三地出現了。它們不殺牲口,只襲擊活人,倖存下來的人只能緊閉房門躲在家中,就算家中存糧告急也不敢外出。只要走出屋門一步,就可能被躲藏在雪下的怪物拖進雪堆之中。

千鈴兒不知道它們是哪來的,但是他的少爺孫靈武卻對它們十分了解。

孫靈武稱呼它們為「蝶」。

他不是沒好奇過蝶從何而來,但武者的直覺告訴他,怪物只要斬殺即可。真正令他好奇的是孫靈武這個人。

千鈴兒擔任孫靈武的侍衛很多年了,也經歷過孫家的一場動盪。孫老爺因為沒能看出天有異象,被押解赴京處斬;皇帝卻偏愛孫少爺,不僅沒有虧待孫靈武,還讓他取代了父親的位置,成為南天監所的新主事。

然而好景不長,廣粵之地陷入從未有過的嚴寒與風雪中,蝶殺戮居民,繁華富庶的廣州城一夜之間近乎成了一座死城,餘下的人人自危。這個行為怪異的少爺終於走出了書房,對唯一還留在他身邊的護衛千鈴兒說:「陪我去狩獵蝶。」

千鈴兒之所以還留下,是因為他無處可去。他是孫家收養的孤兒,被培養成了武士,無父無母。

孫靈武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熟悉的人了,主僕倆都很安靜,各自想各自的事。有人同情千鈴兒成了少爺的護衛,他們總覺得孫靈武是個瘋子或者痴呆兒。但如果讓他選,他還是會在孫靈武身邊待著。

也許是因為氣味相投。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能聞到,千鈴兒能聞到某種從孫靈武身上傳來的香味。

說來奇怪,這種香味,令他回憶起「父母」。

他是棄嬰,沒見過父母。可是他總覺得,這種香味就是父母的感覺。

所以偶爾他會出神地看著孫靈武,以至於鮮少搭理別人的少爺都忍不住問:「你看我做什麼?」

「就在想……父母是什麼樣的。」

「我不是你爹孃,你看我沒用。」

主僕倆在雪裡遊獵了五天五夜。孫靈武病了,他越來越虛弱,以至於有的時候會面朝下趴在雪裡,他說這樣舒服些。他在雪裡休息,千鈴兒就在旁邊護衛。落雪靜靜覆蓋在孫靈武的身上,讓這個消瘦的青年好像一具僵死的屍體。

蝶越來越多。千鈴兒好奇這些怪物的來歷,他答道,它們不是怪物。

不是怪物?那會是什麼?

「它們啊,是長大了的人。」孫靈武拍掉肩上的碎雪,少有的笑了,「怎麼,它們長大了,你就不認得它們了?說不定其中就有遺棄了你的父母呢。」

羅傑開著車,一邊用英語和人打電話。大部分的內容我聽不懂,但他和那個人說,他會很快回去。

回去?回哪兒?

我現在整個腦子一團漿糊:「你能送我回家嗎?」

「他們知道你家在哪兒。」

「他們到底是誰……」

「『工蜂』。我們一動,他們也跟著動了……」他「嘖」了一聲,把車開進了機場高速,「總之先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你不跟我解釋清楚就別想帶我去任何地方!」

我一把拉住手剎,逼他靠邊停車。他瞪了我一眼,嘴裡好像嘟囔了個罵人的詞。

我們在車裡僵持片刻。車停在高速的應急車道上,他盯著我,過了足足有三分鐘,終於決定先退一步。

「因為《大寒傳》在你手上,他們本來只是為了那本書來的。催化劑被研發成功後,破蛹計劃被重新提上了日程……」我根本搞不清他在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工蜂』重新聚集起來,開始尋找有關孫靈武的資訊,擁有《大寒傳》的你就成了目標。」

「你這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兩樣!」我作勢要下車。

羅傑想說些什麼來攔住我,他咬著牙,目光閃動。就在我拉開車門的前一秒,他說:「孫靈武不是人。」

——也許是在美國長大的關係,他不知道「不是人」這個短語可能包含的多種意思。我困惑地盯著他,他只好繼續補充資訊:「孫靈武不是人類,而是一種舊人類和新人類的異變體。那些崇尚人類進化為新人類的瘋子組成了『工蜂』組織,奉他為神明。」

我呆了幾秒,然後拉開車門下了車。

羅傑追了上來。

「人類是一種完全變態發育動物的幼體!」他把我從高速公路拽回車子的方向,「我們的體內也有沉睡的、未被啟用的『成蟲盤』細胞。在遠古時期,地球的氣候發生了急劇異變,溫度升高,人類的『成蟲盤』細胞失去了被啟用的甦醒條件,一直沉眠,所有人類也保持著『幼蟲』的階段,繁衍至今。」

我逼得他把事說清楚了些,這才回了車上。

「剛才綁架你的三個人都是『工蜂』,他們研發出了催化劑,注射後就可以啟用成蟲盤細胞,迅速完成完全變態發育,進化成完全體的人類。之前這麼多年,我們都在阻止催化劑的研發,但現在催化劑研發成功了。他們計劃啟用三分之一的人類。現在催化劑還無法進入量產,被啟用的只是少數工蜂,這是我們最後阻止他們的機會了。」

「孫靈武又是怎麼給扯進去的?」

「根據之前的調查,我們知道孫靈武在 1610 年前後阻止了一場廣州城的蝶禍。」他拿出車裡的平板,給我看了幾張古文獻的掃描件,那些都是古人的筆記,原件損毀嚴重,「普通人類無論如何都是無法阻止新人類的,你剛才就見識過那個傢伙的戰鬥力了——或者說,新人類和人類已經沒啥關係了。就像毛毛蟲和蝴蝶,幾乎可以算是 DNA 重新選擇後的兩種生物。我們把新人類稱為『蝶』。」

我搞不懂,不是叫「工蜂」嗎?

「『工蜂』們覺得,在自然環境下被激活了成蟲盤的毛毛蟲……不,人類,才有資格稱為『蝶』。被催化劑啟用的叫『工蜂』。1610 年,由於氣候異變,氣溫驟降,也許滿足了某些啟用條件,廣州城有很多人的成蟲盤被激活了,化為了『蝶』。」

「……那『蝶』也可以算是高等智慧生物吧?直接共存不就行了?」

「在那份記載裡,廣州城的蝶無差別地殺死人類。我說了,它們和人類是兩種生物,你看過蝴蝶和毛毛蟲同居的嗎?它們是新生物,也是高智慧生物,為了自己的生存環境,會先找出對自己威脅最大的敵人進行滅絕——也就是人類。」

車停在了機場,我們下了車,他直接去櫃檯買了最近一班去廣州的票。

「你剛才說孫靈武是什麼?」我差不多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梳理好了,總之就是有個極端組織想讓人類進化成一種怪物,羅傑那邊在阻止他們。

「異變體。他的成蟲盤細胞在出生時就激活了,但是幼蟲細胞卻並未接收到自我毀滅的訊號。人類和蝶兩種生物同時存在於他的體內,根據進化原則,他的能力要比蝶更強。」

就像一個蟲蛹裡擠著一隻蝴蝶和毛毛蟲兩個房客。

不對啊。我問他:「那你們是怎麼知道孫靈武的身份的?」

「他有一份手稿,交給了身邊的心腹保管。這份手稿後來落到了『工蜂』手裡,再後來被我們找到了。」

「那我只是因為《大寒傳》這本書才會被捲進來的對吧?」我簡直就是躺槍,「這事兒幹嗎不曝光出來?」

「你想人類社會崩壞嗎?那樣還不如被『蝶』殺光。」

我們上了飛機,羅傑安排人保護我爸。我好奇他是用什麼東西幹掉剛才那隻「蝶」的,他說是某種凝血因子注射槍。「蝶」的生理特徵和人類或者普通哺乳類完全不同,它們的皮膚堅韌,幾乎沒有外在的弱點,免疫神經毒和化學毒,可以在七十度到零下七十度的溫度範圍裡活動,體內是高強度的軟骨,大約有十七個功能性臟器,哪怕只留下一個臟器也能繼續活動。

唯一的弱點是這種凝血因子。

這人買了頭等艙的票,我在柔軟的座椅上躺著休息。空姐溫柔地端來果盤,不過我們倆誰都沒胃口。

還有半小時降落的時候,我去上了廁所。剛剛進去還沒關上門,整架飛機就震了震。緊接著聽見了空中廣播:「由於氣流影響……」

震動再次傳來。我聽見有小孩尖叫:「媽媽,窗外有人在飛!」

我匆忙回到座位上。機艙裡一片混亂,人們都聚在圓窗前。

「蝶」,越來越多的「蝶」聚集在飛機的兩翼——它們的四肢有翼膜,可以乘風飛行。同時,飛機的艙門處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撞擊。

它們想拆門!

這時,羅傑抓住我的手腕:「你有艾滋病或者肝炎嗎?」

「我……我……什麼?!」這人瘋了嗎?

「我問你有沒有艾滋病。儘管機率很低,但還是要問一下。」

「沒有!你在想啥?!」

緊接著,他用力咬了我的手腕。是真的用力,我手腕一陣劇痛,被咬破了。他吮吸我傷口的血液——某種特殊的感覺在我的腦中震盪,像是同時有一百個人在用指甲撓黑板。

我跌坐在座位上,渾身沒有了力氣。羅傑擦掉嘴角的血液站在走道中間,不知是不是虛弱時的幻覺,我隱約見到他的五指間有透明的翼膜。

他張大了嘴,我立刻聽見了刺耳的聲音,然而其他乘客還驚慌地聚集在窗旁,沒人注意到他,除了我,沒有其他人聽見這種令人難受的聲音了。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蝶」爭先恐後地遠離了飛機,好像痛苦萬分。羅傑停止發出那種聲音,同一時間,我昏了過去。

我做了個夢。

一個書生坐在書房的竹椅上,低頭看著雙手。他的手上沒有掌紋,皮膚要比身上其他地方更加白,指間有淡淡的薄膜。

然後他轉頭看著我,他的雙眼迅速變形,變成細長妖異的樣子。他對我說了兩個字:「羽化。」

羽化……

我念著這兩個字醒來。天花板是白色的,羅傑的半張臉在邊上,看上去好像便秘了三天三夜一樣。

飛機的事引發了轟動,在被調查前,他帶著昏迷的我脫身了。現在我們在廣州的一傢俬人醫院,院長是羅傑那邊的人。

「不應該啊,我為什麼會昏過去?失血過多?不應該啊,又沒來大姨媽……」

剛醒來,腦子還不清醒,我抱著膝蓋在病床上自言自語。羅傑在邊上看平板,院長在檢視我的指標:「挺危險的。」

「啊?」我抬頭,「我去年剛體檢過……是查出啥不好的東西了嗎?」

「他在和我說話。」羅傑冷冰冰地把平板放我腦袋上,「你繼續睡。」

「你差點就把你們倆都激活了。」他說。

「我知道。但當時情況緊急,我沒有其他辦法。」

我在病床上聽他們的談話,我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憤怒地質問羅傑飛機上的事,吸血的事,包括接下來的計劃,怎麼保障我的安全等等。

可我卻只是安靜地聽著。我的意識就像水裡沉浮的魚,隔著水觀察著一切,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周院長給我打了一支針劑,我感覺整個人都很冷,裹緊了被子。他知道這種針劑的效果,把單人病房的暖氣打開了,還送來了一堆暖寶寶。「這是激素抑制劑,這幾天你可能會有些難受,季……女士。」

「季媚。」我說,「我叫季媚。」

敢情到了醫院這麼久,羅傑那牲口都沒和人家好好介紹過我。

我現在也認了,反正是被捲進來了,大吵大鬧無濟於事。在享受了幾天私人醫院 VIP 病房無微不至的服務後,我在晚上把羅傑給等來了。

「感覺怎麼樣?」他問我。

「挺好的,上廁所都有人恨不得衝進來給我擦屁股。」

他決定無視掉我的話:「你這幾天沒有出現意識喪失之類的情況吧?」

「……我應該出現這種情況?」

他靜了片刻,說:「因為我差點把你的成蟲盤激活了。」

「……」

「不過沒事了。我們都注射了抑制劑,啟用被中止了。」

「我想跳起來打你。」

說完,我就情不自禁地從床上跳起來錘了他的頭。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問,「為什麼喝了血就能趕走那些蝶?」

「你應該問,我們是什麼東西。」他冷笑,「我是孫靈武的後代。至於你……」

他指著我。

「——你也是孫靈武的後代。」

病房裡有幾秒的寂靜。然後我抄起椅子:「你會說人話嗎?」

他接住椅子,接著,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椅子的腿擰了下來。

就像當時張小姐拽開扭曲的車門。

「孫靈武有後代。研究古籍的人對他沒興趣,所以也沒人知道。」

「他有後代不是正常的嗎?」古代人的婚娶觀念沒那麼多差異,大多數人到了年紀就說親結婚了,更不用說這種富家公子。

「我說的後代,不是說他和女人結婚生子產下的孩子。而是說……他自己生下的孩子。」

「……什麼?」

「不,那不叫生孩子,那更像單純的分裂。孫靈武有兩個後代,一個繼承了人類孫靈武的血脈,一個繼承了蝶化孫靈武的血脈。」

千鈴兒知道,只要在少爺附近,那些「蝶」的動作就會變得遲鈍。

孫靈武張大了嘴,但千鈴兒沒聽見他發出的任何聲音,可附近的「蝶」卻痛苦地顫抖著退後。千鈴兒將它們一一斬殺,再回頭看少爺,就見到他已經合上了嘴,神色疲憊。

「這是最後的了。」孫靈武說,「結束了。」

「它們還會再來嗎?」

「『羽化而登仙』……自然有人在暗地裡崇拜它們的。你以為從古到今千萬年,那些修仙者追尋的長生不老究竟是何物?」

蝶禍過去了。孫靈武大病了一場。他只讓千鈴兒進入臥房,遞送飲食。千鈴兒一開始以為是肝病——他見過這樣的人,面色蠟黃,腹部鼓起。但孫靈武雖然腹部巨大,可神色蒼白。他有時會和千鈴兒閒聊幾句,說自己沒有生病。

「這些手稿由你儲存,」他將冊子遞給了千鈴兒,「我大限將至。若他日再有蝶禍,只有你能對付了。」

他轉過頭,另外的半張臉已經化為「蝶」的面目。

「我既是人也是『蝶』,既非人也非『蝶』。關於『蝶』的一切都留存在這些手稿中,望你珍重。」

又過數日,深夜,千鈴兒聽見臥室裡有慘叫聲。當他推門進去時,屋裡瀰漫著濃濃的腥味。孫靈武瀕死,他的腹部破碎,裡面有兩個嬰兒。

「我們是蝶化的後代,力量和身體素質高於常人。你是人類孫靈武的後代,沒啥特殊能力。但是一加一大於二,我們服下你們的一部分生理組織時,成蟲盤會被短暫啟用,大概五分鐘左右。在這段期間,我們可以擁有對付『蝶』的力量。」

他對我伸出手,指間的薄膜已經不見了。

「但是有副作用。成蟲盤被啟用,有一定的機率無法終止啟用狀態。也就是說,我和你都可能變成『蝶』。」

這就是為什麼在高速公路那邊戰鬥的時候,他選擇用凝血因子槍,而不是咬我一口。但是飛機上沒辦法用槍,只能冒險這麼做。

我並不是單純因為那本書被牽扯進來的。

「……我大概能理解你可能變成『蝶』,但我為啥也會……」

「……」羅傑的神色變了,僵硬地瞪著我,過了老半天才回答,「咬你的時候,我們已經配對了。」

「……啊?」

「配對,我們的……生物資訊。我們有聯絡了,直接透過空氣……有內分泌系統的共振……」

「不是,你的臉為啥紅了?」

「——你這屋裡太熱!」

他摔門走了。過了幾秒又推門進來:「我那邊的人已經鎖定『工蜂』製造催化劑的地方了,三天後我們就動身。」

「我也去?!」

「不然呢?那邊肯定有『工蜂』看守,打起來的話你必須得在場。」

我頓時腦補了類似好萊塢大片裡面那種最終戰鬥的場面,彈片橫飛,主角光環加身,附帶「百分百不會被子彈打中」的 uff。

在遲疑了片刻後,我一口答應:「我去!」

羅傑本來準備了說辭來說服我,一聽我答應得那麼爽快也有些意外。

我就覺得激動,一潭死水一樣的生活終於要有變化了。

幾百年過去了,孫靈武的兩個後代都有了無數的後裔,能力的強弱也參差不齊。羅傑他們屬於保留「蝶」能力最強的那支,組成了阻止「工蜂」的團體,並且作為繼承了「蝶」能力的後代,能夠感應到我們這些人類後代。

我們就是他們的天然催化劑。

「蝶」崇拜主要存在於人類後代之中,他們羨慕「蝶」後代的力量,最後,這種崇拜演變成了對「蝶」的崇拜。

「他們不知道變成『蝶』之後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物了嗎?不會有人類的情感、記憶和意識……」

「他們知道。」羅傑開車載我去和其他人匯合,「他們只是想變成那樣子。」

我想了想,忽然有點理解。當人類是件累人的活,肯定有人不想繼續當人。

這群人也覺得,「蝶」是人類進化後的生物,凌駕於人類之上。也許有人能透過財富、權力凌駕別人,但直接擁有物種優勢的優越感是無可替代的。

我們抵達了他們約定匯合的地點。「工蜂」生產催化劑的地點之一在廣州的城郊工業區,我們要做的就是把生產儀器和材料都摧毀掉。

同行者有個普通話不太標準的大哥,他好像是專門研究「工蜂」催化劑的,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像古代那些人痴迷煉丹……有些其實就是為了羽化為『蝶』。人類本來會自然而然化『蝶』,但地球氣候異變,完全變態發育停止了,於是人類一直保持著幼蟲的姿態。有些人意外發現其實只要在某些外因下促使身體的生理指標異常就可以開始進化,自古以來,研究這種藥的人和我們這些阻止者就一直在較勁。」

「外因?」

「比如突然降溫。就像你給我們的《大寒傳》裡面的記載,氣候溫暖的地方如果經歷突發的持續降溫,有極少數的人體內的成蟲盤細胞就會被自然啟用。在明代之前的幾次小冰河時期,人類數量都有大幅削減,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死於『蝶』的捕食。」

哪怕在現代,「蝶」的優勢也極大。它們不是沒有理智與思想的野獸,而是脫離於人類思維、完全以食物鏈上層捕食者的角度進行思考。如果「蝶」的數量多了,它們會迅速結成一個新社會。

就算用機關槍殺它們也需要打完一梭子,特製的凝血因子子彈還沒辦法量產。最有效的方法是讓「蝶」後代吸收人類後代的部分生理組織,進行臨時的超進化,短暫擁有能夠壓制「蝶」的力量。

「生物學上,這叫多段超變態階段,風險也很大,臨時啟用的成蟲盤可能會徹底甦醒,無法再從超變態階段恢復到人類這個幼蟲階段。」他苦笑著指指羅傑,「他被周院長黃牌警告了。」

羅傑回頭瞪了我們一眼。我明白這話的意思,羅傑的成蟲盤已經在甦醒的臨界點了。如果再使用喝我血的臨時進化法,說不定就會徹底化「蝶」。

「總覺得『蝶』佔盡優勢,幹不過啊。」我聳肩。

「某種意義上它們才是合理的存在。」有人說,「我們是在強行阻止從遠古就該發生的進化,逆向行駛。」

我們來到了工廠門前。他們輕而易舉就將鐵門拽開了,黑暗的工廠裡,製藥儀器安靜地擺放著,羅傑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材料櫃:「來晚一步。」

催化劑被運走了。

「應該剛走沒多久。」我看見地上的車輪印,還很清晰,「去追嗎?」

「不知道車牌號怎麼追?」

我指了指工廠區門口的方向:「保安亭那邊的車輛放行杆裝置有拍照功能。你用一下『鈔』能力,看看能不能讓他幫忙?」

十分鐘後,我們從監控電腦裡調到了卡車離開工業區的照片,上面有清晰的車牌號。羅傑讓組織裡在交通部門的人查監控,那是一輛十輪卡車,正由南向北進入高速。

我們開車去攔截。我發現了,不管是他們還是「工蜂」,大家都沒有擔心過行動經費的事。

兩個組織背後無疑都有贊助,而且都來自於人類中的上層。

羅傑和一個女隊友在 SUV 後座準備凝血因子,我替他們開車。研究催化劑的大哥解下項鍊上的十字架禱告。這讓我挺意外的,我以為這群人都是無神論。

「是神的旨意,所以人類維持這個模樣。」他說,「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別在非宗教場所傳教。」羅傑無情地打斷他,「你待會兒打頭陣嗎?」

他們像僱傭兵小隊一樣分配任務。我肩不能扛,也沒被他分配任務,目測是用來當人型血包的。

「我現在去吃個 VB12 還來得及嗎?」我問。

羅傑說:「用到你的話說明我們快完蛋了。」

「別吧,我還是個母胎單身,沒談過戀愛沒親過嘴!」

他撲到我椅背上,掰過我的頭親了親,就嘴唇和嘴唇擦了一下。

我呆住了:「……」

「妹子,看前面。神肯定不希望我們出師未捷先在高速追尾。」旁邊的大哥替我調整了方向盤。

「別剎車。」羅傑說,「它就在前面。」

裝滿了催化劑的卡車,果然就在我們前面不遠。

「踩油門跟到它後面,然後你開車在下一個出口下高速回去。」他一邊佈置裝備一邊說,「其他人準備。」

「我回去?我不是全程跟你們一起行動?」

「你是特別能打還是特別能打還是特別能打?」

「我有血。」

「都說了,用到你就說明我們快完蛋了。」

他催我加油,然後第一個翻出車窗。我們距離大卡車越來越近,羅傑伏在車頂,當距離足夠的時候,他躍到了前方的卡車上。

「不用沮喪,」大哥笑著拍拍我的肩,「其實本來計劃就不包括帶你來。」

那我在這幹啥?

我看著他們一個個翻出車外,女隊員離開的時候還探頭回車裡:「那傢伙就是從小沒怎麼和姑娘交往過,想在你面前表現一下。」

羅傑拉開了卡車的後車門,往裡面看了一眼。忽然,我感受到了那種所謂的共振,一種巨大的恐懼同時降臨在我的身上,轉瞬即逝。

他看到了什麼?

很快,他們都進入了後車廂,門被拉上了。深夜的高速上車輛稀少,幾秒後,卡車停了下來。

沒有人從車裡出來。

我把 SUV 停在它後面,坐在車裡猶豫。在片刻後,我下定決心,給周院長髮了訊息說了情況,然後下了車。卡車和 SUV 前後停著,距離不過三米。

車廂寂靜,從外面什麼都聽不見。我探頭看了眼卡車的司機座位,那上面沒有人。

同時,我聽見車廂鐵門開啟的「嘎吱」聲,有東西從裡面出來。

「羅傑?」我小心靠近,雙手微微顫抖,抓緊了背後的槍。那是他留在副駕駛座給我應急的。

車廂被人從裡面打開了一條縫,接著,一隻雪白的、粗長的異形手臂從裡面伸出來,重重拍在車門上。

它的手指上掛著一個滴血的十字架。

動作比思考來得更快,我朝它開了槍。手臂迅速縮回黑暗中,但車門在同時徹底開啟——十幾條雪白人影撲出,風雪般湧向我。我衝它們不斷開槍,打完最後一發子彈的時候,一個人影出現在車廂入口。

是人類。

那是個陌生人,但長相很奇怪。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那種 CG 電影,裡面的人物和真人很像,但你一眼就知道這不是真人。這個人就給我那種感覺。我看不准她的年齡、人種,她穿得亂七八糟的,過於寬大的長袖襯衫和肥大的褲子,雙手背在身後。

她歪頭看我,揹著的雙手垂放身側。這個女人的雙手已經不是人類的雙手了,是「蝶」的雪白手臂,她的手指上勾著那個十字架。

我遲疑了。

旋即,白色柔軟的手臂環住我的腰,將我拖進車廂。門關上,裡面的白熾燈亮了起來。地上倒滿了人和「蝶」的屍體,兩側堆滿了藥劑運送箱。她靜靜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什麼。

居然是煙和打火機。

「我是『女王蜂』三號。」她吞雲吐霧,「我想先和你確認一下,你現在準備站在哪一邊?」

「……什麼叫『女王蜂』……」

地上有羅傑他們的屍體,我看見他躺在角落裡,渾身都是血。

女人面無表情:「幼蟲人類,成蟲『蝶』,介於人類和『蝶』之間,擁有超越『蝶』的力量,就是『女王蜂』。最古老的例子就是孫靈武——你知道他的,季媚。不用意外,我們很久之前就調查過你了,你有機會成為我們的夥伴。」

好像異形片裡,異形只要出場,目的就是殺光人類。

但如果異形也擁有超乎人類的高智慧,它們很快會形成自己的文明社會,甚至和殘餘人類合作。同時擁有「蝶」和人的基因的「女王蜂」處於最高的地位,也就是我眼前的這位。

她的外貌和普通人類有很大差異。進化時出現的這種變異叫作超變態,出現在普通人類之中的機率大概是幾千萬分之一。羅傑他們作為孫靈武的蝶後代,也可以透過人為的方法臨時進入超變態。

「孫靈武的兩支後代,留到現在的人的力量有很大的差別。你屬於『純度』比較高的人類後代,」她用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盯著我,「是我們潛在的重要夥伴。你轉變為『女王蜂』的機率要比其他人高得多。」

我嚴重懷疑這女的進化前是搞微商的:「你為什麼想增加『女王蜂』?那樣你的權力不就更容易受到挑戰嗎?」

人的本能就是把權力握在自己一人手裡,哪有沒事幹想和陌生人玩三權分立的?

她儘管不是人,但還有人的意識,那些臭毛病也是改不掉的。就像古籍研究所,那麼個破辦公室,平均年齡都夕陽紅了,還時不時有幾個老頭會拉幫結派。擱宮鬥劇裡,她下一句就該蹦「大家都是好姐妹」出來了。

我又想起來,羅傑他們本來沒料到催化劑已經被運走了,根據他們的情報,這批催化劑應該還在工廠裡等待生產才對。這麼大的情報缺失,你要說單純是因為「工蜂」們熱愛工作天天「996」,我是不信的。

「這批催化劑……都是做好的?」我試探她,「你打算用這些去製造新的『蝶』?」

第一種可能,「工蜂」知道今天有人要來襲擊工廠,提前把半成品和原料都轉移走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

「我們比人類要更注重集體的力量。」她靠近了我,瓷器般的皮膚沒有一絲瑕疵,「回答我,你願意成為我的同伴嗎?」

——她私自把這些催化劑轉移走的!

我猛地意識到這一點。「女王蜂」如果位於整個「蝶」社會的最高地位,她就要不斷穩固自己的力量來保持地位,「女王蜂」和「女王蜂」之間還會有鬥爭。她剛才說她是幾號來著?三號?

所以這次轉移,她也是瞞著其他「工蜂」的。

「進化是什麼感覺?」我問,「痛嗎?」

「沒有感覺。你根本記不住嬰兒時期撞到桌角的痛苦。」

我說:「你不是 FFF 團的成員吧?你不是的話,我能和我男朋友最後道個別嗎?」

她預設我是選擇站在她那邊了,我也看得出,這個高等動物沒把我這個穿粉色小裙子的東西放在眼裡。我哭哭啼啼地蹲在羅傑面前:「你放心,我會記得你的。」

她衝我走過來。我哭著扭頭:「等等!還沒完呢!」

她再坐回去,瓷器一樣的臉上滿是不耐。

我掰過羅傑的頭,吻了上去。我吻得很用力,直到因為缺氧而眩暈。

「好了。」我搖搖晃晃站起來,「差不多了。」

然後,我向車廂門的方向撲去。同時,一道人影向她殺去,從我的身後。

接著車門被不知誰的攻擊撞開了,我也被推了出去。車廂裡的白光燈搖曳閃爍,很快被打碎了。黑暗中,蝶化的羅傑和她廝殺,勝敗轉瞬之間。

我和他的情緒進行了短暫共振,「蝶」之間的戰鬥並不是人類能夠承受的,我的意識就像老式放映機的膠捲被拉扯,瘋狂地黑屏和跳帶。

卡車爆炸了。我被巨大的氣浪衝了出去,向高速公路另一側的湖泊摔去,墜入水中。須臾,一道白色光影捲住我的胳膊。高速的路燈、月光、星光,將水光染得五彩斑斕。爆炸引起的耳鳴還沒過去,眼前的視野是模糊的,當離開水面的剎那,我看見羅傑的臉。

他身上的傷口因為得到了「蝶」的生命力正在緩慢癒合。他揹著我回到車旁,卡車的殘骸還在燃燒,很快就會有警察過來。

「……我和你確定一下……」他的聲音很疲憊,「你沒傳染病什麼的吧……」

「親都親了,別在意了。」

我們站在火光前。

在卡車裡的時候,我感應到了兩人之間的聯絡——他還沒死。如果服下生理組織就可以臨時蝶化,那麼唾液是不是也可以?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我親了他。

羅傑的身體一半都處於蝶化,我們的 SUV 也被爆炸的氣浪掀翻了,他將車翻過來:「你上車走吧。」

「你不走嗎?」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蝶化的部分還沒有恢復。

他對我擺了擺手,就像一個疲累到了極點的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羅傑示意我快走,他已經無法再恢復了。蝶化的部分正越來越多。

我開 SUV 離開了現場,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從後視鏡裡,能看見他緩緩走進卡車燃燒的火海中。

我開著車,怔怔地自言自語:「老孃的初吻啊……」

我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哭了。

千鈴兒帶著兩個孩子走了很遠的路,有人在追蹤他們,他能感覺到。

這是個亂世,戰火不斷,四處都是盜賊和軍隊。有時也會有些神秘的陌生人接近他們,試圖打聽那兩個孩子的事,打聽孫靈武的事。

他們一路南下,躲避戰火。有人說大明氣數已盡,唯有仙人可救。在他們的描述中,朝廷正在暗中尋找仙人,那些仙人,就像廣州城的「蝶」。

天越來越冷,追兵也越來越近。追他們的是盜賊還是朝廷的人?亦或是那些神秘人?千鈴兒沒有心思分辨,他只知道自己要盡力保護兩個孩子。

他們最後在一處山林中隱居,有許多躲避戰火的人都聚居在這兒。許多年過去,兩個孩子也長大成人。有天,那個孩子坐在他身邊,說起了一件事。

「孫靈武經歷的事情,我都記得。」他說,「他的體內同時存在人和『蝶』,他選擇把這兩者拆分開來。」

「少爺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也許有一天,有後代會站在『蝶』的那一邊。」

千鈴兒平靜地聽著,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站在這個人那邊,站在那個人那邊,站在這個國那邊,站在「蝶」那邊……人似乎總喜歡永無止境地「站在某一邊」,自以為自己的立足之處可以影響結局。

然而世道是不在乎的。人和「蝶」皆如塵土般微不足道,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廝殺,不過是天地間的一點墨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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